来人勒马,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寒星月芒,蛰得人冷汗直冒。
“温大人。”他道。
温岭认出来人,顾不得满身狼狈,急忙上前见礼:“下官拜见侯爷。”
燕北节度使,沈霜野。
长史认不出这人,温岭却是见过定远侯沈霜野的。
他督安西、北庭两府,统三境兵马镇守北境,盛名冠彻大周,是名副其实的藩镇王侯。
数年前新亭之乱,庆州险些失守,沈霜野率兵南下,连驱数城,铁骑奔雷声响彻关南。
天亮时温岭在城头失声痛哭,没有同沈霜野说上话。
他从此最是敬重沈霜野。
——
年底各方将领都要入都述职,沈霜野也不例外。他取道庆州南下,清楚听到了矿山崩塌时的巨响。
铁骑留在矿山救灾,沈霜野只带了数十人随温岭回到州府。庆州靠近北地,州府都是后来重建的,宽檐深宅,格局却意外简单。
厅里卷上竹帘,看着敞亮。
沈霜野坐在上首,没碰手边的茶,直截了当地说:“我为矿山而来。”
他人如其名,如霜侵寒野,不过片刻,温岭便在那样的注视下生出战栗。
数月以前,沈霜野在北境截获了数批借走商之名运送的兵甲,他原本以为那批兵甲是从军备库中私卖出的,但各地冶所在铸造时都会留下标识,那批甲胄上没有。
只能是私铸。
再顺着商路往前追溯,一路查进了江安。
庆州有铁矿。
温岭敛住神色,额间还残有薄汗:“不敢欺瞒侯爷,矿山山崩,或许当真有问题。”
伺候的下人都被遣散,温岭带着沈霜野穿廊去了书房,进屋前让铁骑守在了外面。
他让沈霜野看了近几年庆州矿山的账目。
“矿山的事下官说不上话,账目也从来不曾过下官的手,”温岭说得仔细,“这些都是我偷偷派人去矿上探查过后记下的。”
沈霜野翻看了两本,问:“同每年上呈到户、工二部的数量有出入?”
温岭答:“出入很大。”
“开采的矿石数量多了。”沈霜野算出了那个巨大的数字,“有人在私开矿口。”
“侯爷洞察秋毫。”温岭指着账上一处,说,“这些矿口开得很深,没过明路,都是拿流犯去填,光是去年就填了六条人命进去,开出来的矿我也没见着。”
他加重语气,道:“谁也没见着。”
“只是私下倒卖吗?”沈霜野听懂了他的未竟之语,他阖上账本,心平气和地说,“缺口这样大,工部和户部却数年不曾详查,这人手眼通天。”
他们都是聪明人。
温岭对此避而不答,却说:“今次山崩之事重大,下官已于昨日上呈了灾情,朝中想必会派宣抚使下来。”
沈霜野了然:“查账还是扫尾?”
温岭眼睛有点花,还是恭恭敬敬地说:“下官不知。”
“人到了就知道了。”沈霜野扔了账本,冷眼看窗外雪景,“我来庆州一事不必告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