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两耳吹过,胡服竖起的衣领摩擦着头发,发出?一阵阵嗡鸣的响声。但?或许,不是胡服,不是头发,是他臆想之中的声响吧。裴羁控着缰绳慢慢走着,心?跳一点点平复,耳朵上火辣辣地依旧发着热,想摸,又忍住了没摸。
他几乎,要?让她?牵着鼻子?走了。她?对他的影响,远比他预料的大得多。这?样不行。
加上一鞭,马儿撒开四蹄飞跑起来,裴羁抬头望着远处。这?几天不要?再见她?,他需要?静一静,稳一稳心?志,尽快了结此事。
照夜白快快走过,远处人影一晃,卢崇信从?隐蔽处露出?身形。
昨日卢元礼的人手尽数折损在?裴羁手下,不得已只能找他来接替盯梢,从?昨夜开始他便埋伏在?附近,虽然裴羁诸多防备没能够探到?准确位置,但?去的是西边确定无疑,掐算着张用来的时辰和裴羁去而复返的时辰,如果苏樱在?裴羁手里,那么?距离裴府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把手头能用的人全都派出?去,方圆一个时辰能到?的地方全部细细搜上几遍,不信找不到?她?。
卢元礼拄着杖走过来:“找到?了吗?”
“没有。”卢崇信没说实话,“裴羁警惕得很,刚跟上又被甩掉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苏樱交给卢元礼,找卢元礼合作无非是利用他的人力,眼?下他已经没什么?用了,他会自己找到?她?。
“废物!”卢元礼冷哼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此时又没有别的办法,忽地一笑,“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裴则绑了,裴羁肯定拿苏樱来换。”
卢崇信顿了顿:“裴羁派了人暗中跟着裴则,应穆也派了人,抓不了。”
他不是不曾想过这?主意,只不过调动?内卫哨探后,发现裴羁和应穆竟都派人暗中跟着裴则,防卫外?松内紧,绝无可能让他得手,上次给裴则传消息时他本想露面,好好诱导一番,但?那样的情形下也只能放弃,随便在?路边找了个孩童前去传话。
“你这?疯子?!”卢元礼诧异到?了极点,提起裴则只是想要?捉弄他,可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早就动?过这?个念头,“裴则是什么?人,你敢动?她??你想作死就自己去,少拖累我!”
裴则是什么?人?随她?什么?人,都不及她?一根头发丝儿要?紧。卢崇信沉默着,想起近来哨探到?的情形,心?里有些疑惑。裴羁和应穆都派人暗中保护裴则,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未婚夫婿,但?应穆的人鬼鬼祟祟的,仿佛是刻意躲着裴羁的人,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裴府。
裴羁下马进?门,院里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人,丫鬟仆妇忙着打扫擦洗,各处张挂彩绸,又有几个男仆踩着梯子?,合力往正堂挂一盏连三聚五的琉璃珠子?大灯,裴道纯负手在?边上看着,瞧见他时笑道:“日子?定下来了,下个月初六。”
裴羁很快反应过来,是裴则的婚期,只剩下十几天功夫,裴则便要?出?嫁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觉得这?桩婚事似是被无形的力量推着挤着,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已做成,沉吟不语时裴道纯忽地皱眉凑近来:“你耳朵上是什么?,怎么?红红的?流血了?”
裴羁心?里突地一跳,忍了一路不曾摸,此时急急摸了一下,定睛细看,指尖上染着明亮的红,带着淡淡的甜香气,让人突然一下,便想起那柔软香甜的唇。是她?的口脂。那时候她?突然吻他的耳朵,她?的口脂,便就留在?了那里。
眼?前闪过她?苍白柔艳的笑,她?舌尖轻挑的余味仿佛又在?耳上火辣辣地烧起来,裴羁沉声道:“朱砂。”
批阅公文时用的朱笔便是朱砂调成的颜料,他公务繁多,沾上朱砂也不是没有可能。心?里烧灼着,又油然生出?愠怒,难怪她?突然吻他,原来,如此。
“怎么?沾在?耳朵上?”裴道纯还是觉得奇怪,沾在?手上胳膊上还说得过去,怎么?是耳朵?况且这?朱砂的颜色似乎也太艳丽了些,不像是寻常的朱红色。
裴羁顿了顿,抬手慢慢将耳尖上的口脂尽数抹掉,指尖对搓,那柔艳的红色一点点揉进?皮肤里,与他自己的皮肤融为一色,香气难以磨灭,依旧牢牢缠在?指尖,那个狡诈的女人,全没有一点真心?,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算计。
转身欲走,裴则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道边脸色苍白地看他,裴羁皱眉:“脸色怎么?不好?”
“没什么?。”裴则涩涩答道,自己也觉得异样,极力挤出?一个笑,“阿兄饭也不曾吃,着急去哪里了?”
从?来都是只要?他在?家,便一起用饭,可今天她?等了半晌,他先是遣人说晚些吃,后来急匆匆地走了,一口也不曾吃,眼?下,他又带着蔷薇水的香气回来了,他的耳朵上,还染了据说是朱砂的红色。
从?前她?不懂,但?近来与应穆两情相悦之时,也曾有过稍稍逾矩的亲密,眼?下裴羁的情形,她?模糊想象得出?。
仰着头紧紧盯着裴羁,盼着他能给她?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消解她?这?荒唐的猜想,他却只是淡淡说一句:“公事。”
他抬脚就走,裴则紧紧追着,想要?再问?,他突然停住步子?。
裴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叶儿拿着抹布,同着几个仆妇正在?擦拭正堂窗户。
穿着裴家侍婢的浅绿春装,方才又低着头干活,所以他竟一直不曾留意到?。裴羁慢慢走近,隔着堂外?道路站定:“你伤还没好,回去歇着吧,这?些活不用你做。”
叶儿连忙放下抹布行礼:“阿郎和郎君的大恩大德奴无以为报,愿意帮着做点事。”
裴羁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着,半晌:“回去吧,明日送你去魏州。”
方才的口脂,不知道她?看见没有。这?些天他往那边走得太频繁,身上有太多苏樱的痕迹,叶儿跟着苏樱多年?,留着总是有隐患,不如早些送走,以免节外?生枝。
“是,”叶儿低着头,“郎君的恩德,奴永世不忘。”
她?福了一福,拿着抹布退下了,裴羁快步来到?书房,带上了门。
手指上留着残香,她?口脂的香味,她?是故意的,她?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留下口脂,为的就是让人发现,他藏着她?。
是想逼他娶她?吗?心?里有一霎时犹豫,随即想到?,以这?种方式暴露,绝不是件体面的事,她?与他本来就地位悬殊,她?又怎么?会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除非。
除非她?根本不想他娶她?,她?做这?一切,只为了让事情败露,逃脱他的掌控。
啪,重重一掌拍在?案上。
挫败与不甘强烈到?极点,她?似乎,怎么?都不肯让他如愿。
从?前看她?,洞若观火,她?的每一个念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今看她?,如雾里看花,连她?是不是真想嫁他,都无法断言。
种种异常,莫名的心?悸与愠怒,屡屡的不甘与反复,全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关心?则乱。
他竟对苏樱,那个狡诈凉薄的女子?,关心?则乱。
裴羁沉默地坐着,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在?他回魏州之前,恐怕是无法了结了。
庭中。
叶儿走出?几步又被裴则叫住,带着来到?四面无人的后院,沉着脸问?道:“你跟我说实话,苏樱到?底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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