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毕竟不管是回来还是不回来,不负责任的老爸终究也是不负责的。
并没有什么改变。
因为对待家人的方式不同,我们彼此之间很少用家庭问题当做聊天的话题,就算有,那也不会是神威先开口。
可那天之后,他却头一回破天荒的主动向我询问了一个问题。
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在吃过晚饭后百无聊赖的在大街上消食,最后却因为凹凸不平的路面积水太多而路灯又太黑,导致一人踩了一脚泥,于是不得不跳到屋顶上,只能用看月亮来打发时间。
那天的烙阳刚好下过一场雨,在入夜时才停,月光透过乌云打落在地面,给昏暗破旧的城区笼上了一层薄烟似的淡茫。
我们并肩坐在屋檐上,两个人的腿都垂在半空中,神威难得没有打伞,即使是这样半悬空的姿势也依然坐的很稳当,不像我刚一坐下就闲不住的开始晃腿。
刚晃了没两下,就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
“千岁。”
“嗯”
“你的父亲他从来都没有回来看过你和伯母,你不会恨他吗”
意料之外的话题。
我一愣,侧头看向他,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神威认真地注视着我。夜幕之下,那双如深海般的湛蓝色眼睛看上去比平日里要深邃很多,但瞳孔深处的光华却没有改变,依然沉静而又安稳。
原来如此,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理辅导环节吧。
我心中有了数,顿时觉得压力重大,不自觉也跟着挺直了腰板。
秉承着“身为大哥就要好好关爱小弟”的一贯准则,这一次我倒是没有再拿从邻居家电视剧里偷看到的东西说给他听,而是认真的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会啊。”
我说,难得向他分享了自己常年没爹的心路历程“但讨厌还是会有的,毕竟他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个占着父亲名号的陌生人,你也不喜欢对一个陌生人喊爸比吧”
“…”神威说,“那是神乐喊的,不是我。”
“有什么区别嘛。”
我耸了耸肩道,将两只手撑在身下的屋檐上,看着头顶的月光,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晃起腿来。
“你知道吗”我说,“情绪这种东西其实是很珍贵的,不管是快乐的情绪还是悲伤的情绪,其实都是有定数的,所以不能随便挥霍。”
“如果说一个人会产生的情绪有这么多的话,”我张开手,努力的朝身后摊开,在他的面前画了一个巨大的圆,然后问“你会希望它们是「爱」还是「恨」”
这回明显怔愣住的人换成了神威。不过不等他回答,我已经继续道“反正如果是千岁大人的话,当然会选择「爱」啦。”
我掰着手指给他算“你想想哦,妈妈、美人妈妈、小神乐、你、还有隔壁邻居家的电视机,这些全部全部都可以算在「爱」里,而「恨」里却只有一个脸都要忘光的臭老爸,换做是你的话,你会选臭老爸吗”
深蓝色的眼睛轻眨了一下,眼底的神色有些莫名,像是在消化我话里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神威缓缓地说“不会。”
“这就对了嘛。”
我的身子朝左边偏了一点,微微歪着头,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右手边的他,然后换上了一副成熟的口吻,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所以你也不要想那么多啦,臭老爸这种存在就要永远放在不被选择的那一边,香香的妈咪才是最重要的哦对了,还有小神乐。”
神威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他收回视线,垂眸望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几下,像是一个想要抓取什么的动作。
不过很快,他停了下来。月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晚,向来都是一副早熟稳重模样的神威,似乎也第一次难得向我展开了心扉,流露出几分属于我们这个年龄的稚嫩与脆弱。
他一只腿收了回来,踩在屋檐上,两只手臂环过这条屈起来的腿,下巴也磕在膝盖上,垂落的刘海遮挡住了大半张脸。
这个举动阻隔了我看清他表情的途径,只能听见他用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的语气静静地道“可是母亲她已经越来越不好了。”
是诶,这个我也看出来了。
我想了想,说“会不会是之前在喝的药已经不管用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我冥思苦想,“喔,抗药性”
“
或许吧。”神威说,声音很平淡,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闷闷的感觉。
我没多想,杵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提议说“要不我们过几天去城外看看吧书店那边应该有关于草药的书,我们可以试着给你妈咪换一换口味嘛。”
“不要。”神威拒绝了,“会吃死人的。”
“才不会,千岁大人可是天才”
“才不是,你只是个运气好的笨蛋而已。”
我说“你再说一遍信不信千岁大人把你从这里踹下去”
神威不吱声了。
我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一只手支在屋檐上,凑过去对着他被发丝遮挡的侧脸仔细盯着看。神威似有察觉,微微动了动,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你哭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说,声音都不自觉小了下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他给凶哭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神威肯定会说没有,毕竟这家伙熟了以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我斗嘴。
不过这一次,他却罕见的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