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它才闷声的说道,“你不是只想要阿奇?”
朱衣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的看著它,就好想要在它心口挖出一个洞来似的,他眼底隐隐的有泪光,赌气般的说道:“因为阿奇不会恨我怪我,怨我恨我。”
它笑了一下,突然笃定的说道,“那你怎麽也该喜欢小和尚才对。”
朱衣恨铁不成钢的瞪著它,说:“我又不是红玉。”
它心里不知说甚麽才好。
明玉那时身藏著梦玉,一路尾随著他们,大约并没有想到竟会这样阴差阳错,将梦玉都送入它手中。
刚想起来的时节,那许多往事都鲜明得仿佛昨日才发生过的一般,若说它不记恨,那便是说谎了。
可是若说它能忘记,那也是说谎。终究是两世都和朱衣纠缠在一处,哪里是说能忘就能忘记的?
“然後呢?”它问说,“即便填埋了相繇的尸骨,将天柱垫起,魔界的封印只怕还有缝隙,你当初撞过的,你不记得了?那里你又打算怎麽办?”
“自然是全力守住,谁来杀谁。”朱衣抬起眼看它,丝毫也不躲闪,声音里自有一种绝决,见它皱起眉头,便又冷笑著说道,“你忘记了?他可是连轩辕也杀了。他当初教你封在魔界的那些,哪个不是与他沾亲带故?他当初杀不了,一一的把我们哄骗去了魔界,封了起来。我若不是为了见你……”他说到这里,露出难堪的神色,竟然把未出口的话吞下了肚去,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言半字。
“好,”它突然这样说道,“我同你去魔界。”顿了顿,又说,“只要人间太平就好,我在哪里都一样。”
朱衣眼底发红,一动不动的看著它,脸上的神情几近狰狞,似乎想说甚麽,却终究还是没说。
他化作巨大的赤龙,深深看它一眼,便转身走了。
它被牢牢的困在龙骨之上,起初它试探著挣扎了一下,龙骨却纹丝不动。它又使劲儿拽了一下,不过是蚍蜉撼树,只是枉费工夫罢了。不知朱衣从哪里弄来这样一条绳索,竟然将它牢牢的捆住。
它坐倒在地上,想,若是平心而论,朱衣说的法子是最好的了。相繇之骨,终究是上古之神的尸骨,胜过许多的龙子龙孙。
它说起来算是上古的神兽,其实并没有甚麽厉害的能耐,不过是可以吞吃神魔之梦,将神力化为已用罢了。
当初为了封住魔界,它已经耗尽了全力。几世苏醒之後,吃的也不过是凡人的梦,想要修补封印,简直是痴人说梦。它那时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想要以命相换,修补封印的缝隙,却不料会被朱衣这样的死死拦阻。
它知道朱衣是相繇的转世,红玉也是,可不知为何,在它的心里,朱衣与红玉,与相繇都不同。
朱衣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它心里就觉著不好,想到要承受这些的却是朱衣,竟然觉得心疼。可是静下来想想,其实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朱衣终究是魔物,他一向都是有野心的,想要攫取更多的神力,不想永生永世被困在魔界之中,想要吞并三界,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相繇之骨被压在天柱之下,对朱衣,对魔界都只有坏处,实在是没有半分的好处。若是论起最坏的情形,只怕连他的法力也会大受钳制,肉身也不会如眼下这般完好无恙。
这原本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它心里却很不舒服。
轩辕死在帝俊手中时,其实年事已高,若是按凡人的计法,他其实已经算是仙人了,可他终究不是。他只是帝俊与人间女子之子罢了,帝俊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没有甚麽舍不得的。
它答应过年迈的轩辕,要替他看顾他的後代子孙,看他们一代代的在这江河大地上慢慢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繁衍生息。
上古之时天神的纷争之中,受苦的总是凡人。争战之时,兵刃相交,星火跌落,便在人间燃起漫天大火,熊熊不息。战败者倒下之处,大地塌陷裂开,江河改道,无数生灵就那样死去了,悄无声息,犹如蝼蚁。
轩辕殚精竭虑的守护著他们,驱赶那些为害人间的神兽,四处奔走,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心血。人们爱戴他,敬仰他,将他尊奉为帝,供奉为神,敬奉香火,跪拜叩首,慢慢的,终於激怒了帝俊。
轩辕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因此把它献给帝俊,说它有食梦的神力,可以吃尽万物之梦,皆化为已有,可以为他所用,并请求他庇护凡人。
帝俊答应了他,并许诺说,只要人间供奉丰厚,就可以得到天神的庇护。
轩辕死的时候,脸上带著满足的微笑,它在他的身旁咆哮哭叫,用头抵著他的身体,却得不到他的丝毫回应,那时它才知道,原来轩辕不是无所不能的,不是不死不灭的,也不会一直陪著它。
其实封印一事,也是它开口向帝俊提议的。
轩辕死後,它不愿再在人间徘徊,又不甘心就这样供帝俊驱使。它不愿违背轩辕的意愿,又不情愿与帝俊为伍,想了许久,便去见帝俊,说,我跟随天帝已久,想要替天帝一尽心意,所以想到一个法子。天帝若是能够想法子将那些难以管束,穷凶极恶的神兽,尽数送去魔障之地,我倾尽全力,便可以将他们统统的封印起来,永世不能脱出。
那时也是它对帝俊说,千万要把相繇也封起来,相繇天性贪婪狡诈,不是善类。当初是受他的撺掇,共工才会危害人间,与祝融相争,要分得人间的供奉。
帝俊那时高坐在玉座之上,看它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他们都是神兽,又非天人,纵然为恶四方,不服我的管束,终究奉我为天帝,我怎可随意的将他们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