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闻言一僵,不知所措地抬起眼,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等……我认得你!”南星对上那双眼,忽然间,仿佛雷劈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人生就是这样不尽如人意——明明有些回忆,痛苦得让人窒息,越是想要忘记,却越要变本加厉地冒出来。
南星清楚地记得,去年蝉声正噪,他无知无觉上了一架马车,原本是要去将军府为方大小姐看病,却被径直拉去了太子宫外的府邸。
那种刻骨铭心的屈辱,令往事不堪回首,而面前的人,正是当时御马的车夫。
他的目光晦暗到了极致,沉默了半晌,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是将军府派来的?”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口却仿佛重逾千斤。
那男人顾不得半身不遂的抽筋,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南星面前。
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阴差阳错走到眼下这步境地。可事已至此,再混蛋的人,也断然不会恩将仇报戕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哐”的一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一字一顿道:“小人奉命行事,纯属无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要杀要剐,全凭恩人做主。”
南星深深地闭上了眼,一股巨大的悲意兜头而来,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得人难以呼吸。
此人背后的主子是谁,不用说,也再清楚不过了。
别的暂且不说,单凭方若琳几次三番使出的哪些下三滥手段,若搁在旁人身上,约莫弄死她的心都有!可唯独南星,对她却无论如何也记恨不起来——追本溯源,谁让他“插足”了周祺煜与方若琳的关系,他将自己视为了罪魁祸首,刨根问底,也是自己有错在先。
南星惨白的嘴唇翕动,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低低道:“你走吧。”
地上的男人以为耳朵进了水,茫然地抬起头,一时没听明白。
南星扯出一抹苦笑,语气稍稍加重了些,“我知你听命于人,自有你的苦衷。若能念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听我一句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伤天害理之事,日后万不可为。”
说完,也不等那人回复,他兀自站起身,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水塘,任凭衣角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退婚
经历过这一番,南星毫无意外的病倒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没完没了的发烧。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挨地回了王府,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眩晕,便陷入了浑浑噩噩的黑暗。
相隔不过几条街,将军府的方大小姐如坐针毡。
日积月累的嫉恨,终于让她冲昏了头,一门心思除掉姓郁的狐狸精,甚至不惜派出杀手,铤而走险。
在对南星一番跟踪之后,方若琳惊异间得知贤妃娘娘的事情,于是将计就计,命杀手埋伏在附近隐秘的水塘,上演了一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
只是她左等右等,没能等来杀手复命,煎熬中,却见府中丫鬟急急忙忙跑来通报:“小姐,庆王府的恭让来了,说要见您。”
听到恭让的名字,方若琳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此人是周祺煜指给郁南星的暗卫,每日形影不离护在身侧。
为让南星无声无息遭遇一场“意外”,方若琳绞尽脑汁才将恭让引开,他却在这个节骨眼找上门来,一种不详的预感兜头而来。
难道……
方若琳勉强绷住若无其事的神情,作贼心虚地迎了出去,“恭侍卫今儿怎么有空跑来将军府了?”
恭让雷厉风行,行事从不拖泥带水,他公事公办地抱了抱拳,开门见山道:“王爷命我将这些退还给小姐。”
方若琳不明所以,越过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却见大大小小的礼盒,被人一一抬了进来。
“这是……?”
恭让面无表情道:“这是小姐这些年送去庆王府的东西,王爷命我悉数退还。”
方若琳蓦地睁大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并非属下之意,而是王爷的意思。”恭让一本正经地纠正道:“王爷命我转告您,与小姐退婚一事,皆因他毁约在先,方老将军那边王爷会单独前往赔罪,还请小姐不要担心。”
退婚?!
方若琳一个踉跄,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退婚……你……该不是玩笑话吧?”
恭让脸色低沉,言之凿凿:“属下不敢妄言。”
方若琳瞠目结舌了好半晌,这才续上了颤抖的话音,“谁……许他退的?我与他情投意合,从小便有了婚约,岂能说退就退!我不准,我不答应……”
大燕上下,谁人不知,她方若琳才是庆王府板上钉钉的女主人!
长久以来,这个响亮名号一直都是她春风得意的资本,引以为傲的无上光荣,如今却被一句轻飘飘的“退婚”撕的粉碎。
自此沦为整个皇城的笑柄,这让她身为准王妃的脸面往哪搁!
想到这里,方若琳终于歇斯底里起来,“你说谎,我不信!骗我,你肯定在骗我!煜哥哥……煜哥哥待我那么好,明明……什么都让着我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眼看着方若琳哭得梨花带雨,恭让全然无动于衷,这让他那张冷冰冰的面孔,显得分外绝情,只听他原封不动鹦鹉学舌道:“王爷还说,此前很多事,绑架也好,暗杀也罢,他之所以没有追究,是顾及方老将军的情面,也因此没和小姐您撕破脸,倘若您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脸不要,就休怪他翻脸无情。”
这番话从恭让口中转述出来,像极了毫无情感的念白,却仿佛字字如刀,不偏不倚地扎上了方若琳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