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探性地碰了碰眼角,很快,又因压到了伤口而吃痛拿开:「嘶——」
才因为找到这男人而松一口气,又因为他的狼狈而揪心。
我抓住他遮掩脸蛋的手臂,惨不忍睹的伤势展现在眼前,「阿密,为什……为什么会这样?你被三月前妻的人打伤了吗?她派人来伤害你吗?嗄?说话啊!」
阿密不想显露脆弱于人前,他用力甩开我的手,把脸撇过一边……
他的手指压上唇角,痛得皱起了眉,这次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紧抿起的唇线满是倔强。
我才不想明白他那种不想被别人看到、不想被别人照顾的别扭心情跟他囗的自尊心!
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就是很难看、很弱、很蠢、不堪一击!他竟然将三月的身体弄成这样!
我伸手出去,用力地将他的衣襟拉起,把松脱的腰带解开,再狠狠打结……
「……被打了……」
良久,我以为他今晚不打算再多解释一句时,温热的气息洒在我头顶。
并不是三月的前妻找人来威胁他了,我早该知道,阿密是因为打架而……
但要他承认打不过别人或被打了,是多么的困难,对他这保护者来说是多么的屈辱。
他只是保护者,他很强,没错,但他毕竟是血肉之躯,并不是铁甲人或超人,会受伤会痛。
「……他们……那群混蛋!那群死小子只有十多岁吧……有七、八个人……三月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对三月吹口哨,又扯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他们又笑又闹不知怎么的就……发现了三月不是女孩子,大声叫他人妖又说要打他,然后我出来了,我当然要出来教训一下那群人渣!」
我默默无言地听着,手下没停地整理着他的浴衣。
之后的事,即使阿密不说我也知道,那群小子肯定是堵住三月的路不让他走,三月既害怕又愤怒,也不能说话,难得遇上了哑的女装癖,那群小子怎么会放过?肯定是对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又威胁要教训一下不男不女的人妖之类的,逼得阿密冲出来还击,但他一个人又怎么够打八个人?
那群小伙子被他那股不要命的狠劲给打退了、吓跑了吧,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遍体鳞伤得像只被石头打伤的流浪狗般窝在这儿,连最狼狈、最不想让我看见的窝囊样都被发现了……
我何曾看过阿密如此可怜可悲?
他们……只是这一晚偶尔、不幸地受到无理的对待而已吗?不是的。
他们在遇见我之前,肯定是一直陷于这种不知何时、因什么理由而被伤害的恐惧之中,别人要攻击他们太容易了,甚至不用刻意制造理由,因为多重人格是种精神病、因为三月是个哑巴、因为艾莉儿会在受到伤害跟惊吓时出现,即使那不是他愿意的,但艾莉儿出现了,就给别人很好的借口说他是人妖、弱智、娘娘腔或套上任何难听的用词……他没有做错事,但任何人都可以因为他奇怪的行为而突然去打他骂他,那已经太够了。
像今晚一样,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去完成艾莉儿最后的心愿而已,却在碰巧经过一群比他年纪小、看完烟花秀而兴奋地想找点乐子的少年仔时,毫无理由地被挡路、被拳打脚踢成这样……
这男人……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这样的鸟事?看过多少副难看的嘴脸?他看尽了人性的丑陋黑暗面……他是怎样活到今时今日的?他是怎样活到今晚、现在就坐在我身边的?
忽然,强烈的怜悯跟难过汹涌而至,我的喉头哽得像动脉硬化。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把鞋带已经断掉的草鞋捡回来。
我们再一次把寂静还给夜晚,阿密没有说话,我看到他怀中的洋娃娃毫发无损。
流动在我们之间的尴尬、悲伤、无能为力太过明显,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拿着草鞋回去时,阿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无意识拿着的洋娃娃。
我注意到他的手非常轻地一下又一下抚过艾艾的长发,也许连他都没发现。
草鞋已经不能用了。我坐在他身边,开始把自己的球鞋脱下来。
「……不见了……」
他说得很轻弱,但夜晚太静,我听得见。
我抬头,阿密疑惑地皱起了眉心,盯着洋娃娃的蓝眼睛。
我以为他说的是那日式小圆袋,的确是不见了,大概在他打架的时候不知丢去哪了,但那不重要,里头没放什么贵重的东西,顶多就是镜子跟面纸。
「……不见了……我找不到她……到处都找不到她……」
阿密的下一句推翻了我的假定。
我解开鞋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阿密说的是艾莉儿。
他说的不见了,是在体内无论哪个位置他都找不到艾莉儿,那曾经生活在一起的小人鱼。
我粉饰太平地继续手上的动作,老实说,在艾莉儿跟三月融合之后,阿密的控制权仍然比我想像中的强,而三月还是没能说话,一切似乎都白费心机,牺牲了艾莉儿却没有令他有丝毫好转……
我好想大叫。
阿密的低喃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烦躁,隐隐透着恐惧。
「不见了……真的……找不到她!她消失了!」
我把脱下来的两只球鞋都套在男人的脚上,男人仿佛毫无知觉……
突然,阿密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拉近他自己。
「嗯——」
「那小鬼不见了!她消失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濒临疯狂的、不停晃动的瞳仁,说:「她融合了,跟三月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