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但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布鲁斯挑高眉毛,追问:“你不记得什么?”
“
不,没什么,”克拉克抿紧双唇,“你介意放开我的手吗,韦恩先生?”我不记得你曾经学过如此僭越,却又恰到好处的调情手段。
年轻的富豪竟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就好像直到听见克拉克的要求,布鲁斯才意识到自己正不合礼数地紧握着年长男人的手。
“噢,当然,抱歉,肯特先生。”布鲁斯自然而然地就近靠坐在沙发上,他昂起头,望向有些无措的克拉克。他微微曲起双指,指节朝向克拉克胸前的记录本,与此同时,将目光转向正对面的空座椅。跟随着布鲁斯无声的指引,克拉克轻缓地坐在年轻人的身前。
“你可以提出任何问题,”布鲁斯说,“不限数量,而我会知无不答。”
克拉克犹豫了一小会儿,他最先给出的是每一位记者在如此场合都会抛出的官方提问。“今后你对韦恩集团的发展有什么打算,韦恩先生?”克拉克斟酌字句,令自己从方才诡异的氛围中抽身而出。
然而布鲁斯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地撇下眉头。“我还以为你会对我的个人隐私更感兴趣,”布鲁斯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询问我的睡眠情况,却在单独会谈时选择了解我的公司经营策略。”
但克拉克只是转移了话题。他说:“你已经回答过有关睡眠的问题了,韦恩先生。”
“是啊,自从我回到哥谭,夜夜如此。红酒,模特,性爱,都快让我无聊到失眠了。我真有点怀念外出游学的那几年,虽然阿尔弗雷德限制了我的刷卡额度,但生活至少不至于这么索然无味。”
布鲁斯揉了揉手臂,似乎借此炫耀过去专属于富家子弟的冒险经历。但克拉克却有些为难地垂低视线,无可奈何的叹息旋绕在他的唇边;毫微的,几乎无法在昏黄灯光下被捕捉的笑意漂浮在克拉克的嘴角。但那显然没被布鲁斯忽视。
“你在嘲笑我吗?”布鲁斯不满地问。
“不,韦恩先生,我只是——”克拉克埋头在记录本上聊胜于无地写下几个单词,“或许我们能进入下一个问题了。”
他当然知道布鲁斯在撒谎。重返哥谭之后,布鲁斯的确把夜晚的时光消耗在繁杂的计划之中,但那和他口中有关花花公子的轶事毫不相干。他为自己装配了一套凯夫拉盔甲;夜半三更戴着毛线头罩,用电击枪威胁哥谭警局中仅存的正派警察,并且在第一次追捕和逃遁的过程中让自己的肋骨狠狠撞上铁栏杆。克拉克真想劝说布鲁斯放松后背,而不是用双臂紧绷的姿势迎接采访。他的肋骨一定痛得厉害,过度肌肉压迫完全无助于伤情恢复。
而布鲁斯的手臂——法尔科尼的打手畏惧蝙蝠侠的神出鬼没,但在应敌之时并未手软。挫伤,克拉克用x视线扫描过布鲁斯的手臂,多次骨裂导致的骨骼增厚令克拉克内疚地握紧笔身,塑料外壳上出现一道细小的裂缝。
不论身处地球何处,克拉克总会分心留神布鲁斯的心跳和处境,他清楚自己的男孩正在一意孤行地踏入黑暗,沉积在哥谭地底十数百年的泥淖总是让那些游走在这座城市的善恶边界的索隐者无法独善其身。即便布鲁斯——当他此时此刻正在扮演纯粹的哥谭阔少,处心积虑地在克拉克面前展露光鲜俊雅的笑容,克拉克仍旧能够从他的眉宇之中捕捉到闪动的阴霾。
克拉克正在目睹自己的男孩融为黑夜的一部分,但他无能为力。这是布鲁斯自己的决定,他几乎徒步环游过整个世界,阅尽人间千帆,长夜漫漫路迢迢,重返哥谭的布鲁斯始终决心与这座城市的暗影化作一体。
在小巷里,当克拉克无助地收回被布鲁斯丢弃的披风时,他就清楚,哪怕身为超人,克拉克也无从熄灭布鲁斯心中的怒火。那怒火注定会在男孩的骨骼、意志,以及灵魂中腾燃。克拉克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让肆无忌惮的火舌燎伤纵火者自己。
因此,显然的,访谈双方都对随之而来的问答兴趣寥寥;克拉克沉浸在不可名状的忧郁中,而布鲁斯则在不断反刍克拉克转瞬即逝的无奈笑容。
“最后一个问题,”克拉克如释重负地抬头,他合上记录本,“算是我的私人请求。请好好休息,韦恩先生。我必须得离开了,眼下已经临近地铁的末班车时间。”他胡乱地将纸笔塞进公文包里,但布鲁斯却再次抓住了克拉克的手。
他含笑道:“你知道,在我面前抱怨夜间交通不便的另一层含义,是希望在韦恩宅过夜。”
克拉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这一回,他的面颊总算不容忽视地彻底涨红。这让布鲁斯怀疑下一秒,主编先生就要用文字工作者的典雅用词不顾一切地叱责肆意妄为的花花公子。但克拉克最终只是提起公文包,以超越常人的速度,从韦恩宅的会客厅中逃离。
“您吓跑了肯特先生。”阿尔弗雷德说。他适时地从门后出现,收起橡木桌上分毫未动的茶水。
“是的,”布鲁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想,明天早上就能看见星球日报用头版头条刊登布鲁斯·韦恩的负面新闻。”他试图让自己因计划成真而松一口气,但布鲁斯却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合时宜地紧缩起来。
或许,他想,或许只是万分之一的闪念,他不希望布鲁斯·韦恩在克拉克·肯特
眼中
看起来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