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昭和少年入座,目光转到沉碧身上,笑道:“这位想必便是沉碧公子了。”沉碧颔首微笑,虽与胡昭素未谋面,但昭华仙君的故事谁人不知。他身边的这位少年,想必便是那道士转世了。少年身上并无仙气,却也脱了凡胎,不知已与胡昭在红尘中携手相伴多少岁月。
既是故人相逢,难免叙叙旧事。胡昭道:“这些年上界倒是太平,二位可回去过?”沉碧与紫浮对视一眼,均想起那年,他们离开出云山,直接上了天庭。沉碧复活,仙帝亦是震惊,当面对质,竟无话可说。自此,沉碧险些成魔、紫浮以血肉养魔、灵澈耽留凡间诸事,均一笔勾销。灵澈继续待在出云山,沉碧和紫浮倒真成了天地逍遥两散仙。胡昭见他们神色,会意一笑,不再追问了。
粥喝了一碗,包子吃了两笼,紫浮终是无法再忍住不问:“你们可曾去过出云山?”胡昭微笑,“约摸百年前去过一次。”坏心地顿了顿,才开口道:“阿莲已经成精,修成了人形,还是和沉碧公子一个模样。”沉碧怔怔听着,想问一句灵澈如何,未开口便在心里笑话自己——莲生既已重生,灵澈又怎会不好?这样想着,心底只余一片轻松,连半丝阴霾也没有。
紫浮的心里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灵澈还好么?说实话,他对灵澈不是没有怨恨的,先是嫉他占据沉碧的心,后是恨他伤了沉碧的心,现在想来,那些情绪早已风轻云淡。倒是记起很久以前,他和灵澈并肩剿魔,他的紫电剑,灵澈的鉴月戟,所到之处皆披靡。还有那一次,灵澈下凡归来,告诉他凡间有一山名出云,主司山神实在清妙,下次定要拉他同去。
那便是一切的开端。紫浮曾经想过,如果在那个蓝紫烟霭的暮时,是他先遇到那个骑着白虎的碧衣仙人,而非灵澈,他会不会就不带灵澈来见他了?那后来的所有故事,会不会都不同?紫浮无声一笑,但世上哪来如果,不过是想想罢了。
用完早膳,胡昭领着少年告辞。沉碧和紫浮亦离了客栈,继续往下个城镇行进。
紫浮问沉碧,要不要去出云山上看望故人?
沉碧笑,你已经不介意了?
紫浮奇怪,我只是以为你介意。
沉碧伸手指了指眼角的血痣,微微地笑,这滴泪,是我给他最后的念想。从此,两不相欠。
他们无拘无束,散漫随兴。
出云山不过是旅途中的一站。
旅行却没有尽头。
番外五下山(一)
我能从白荷中修炼成精,从此与师父长相厮守,自然世上已别无所求。但百年过去,想到过去在山下结识的朋友皆已化古,不免心中生出些许遗憾。
师父瞧出我的心思,问我可要下山。我答道:“生死有序,凡人在世难逃一死,是我拘泥于此了。不过是稍稍有些挂念,师父借我天命镜一观便可。”师父却笑道:“百年过去,我倒是想看看凡间变化,阿莲不陪我一同去么?”
他如此为我着想,甚至连借口都取好,我怎还好推辞?芙霞听闻我们要下山,执意要跟去,一仙二妖用不着多少准备,借着师父仙术,转眼便到了山下。
我再度下山却不比从前,已然成了妖精的身份。师父收敛自己仙气,又替我和芙霞去了妖气,免得惹些道士前来找麻烦。
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芙霞第一次下山,和我当年一个模样,看什么都新鲜好奇得不得了。我和师父扮作兄弟二人,芙霞作了丫鬟打扮,虽收了气息但风华难掩,一行走来颇招人眼目。
锦泉楼尚在,菡萏馆竟也未关。只是前者大厨已换,连招牌镇店菜也难免改了口味,而后者更是一并新人倚在门口招揽,一派青稚春色。
我们到客栈放了行李,芙霞去逛街角首饰铺,师父陪我走上街头,寻找旧友的住处。闹市里的幽静小巷,与记忆中并无差别,只是谢了杏花爬了满墙的蔷薇。巷子尽头的高宅前,镇门石兽改成了铜狮子,门楣上挂着将军府三字。
自然不会是惟王府——我失望之余,更多还是意料之中。师父见我沮丧,略一思索,道:“你那朋友既然是皇族中人,我倒想到一个去处,定能查到其生平诸事。”
他竟带我入了皇宫。凡间的皇宫受天神庇护,笼罩着一层辟邪正气,我这样道行低微的小妖每走一步都感到不适,只能牢牢地拉着师父的衣角。师父喂我服下一粒丹药,才舒出一口长气,却听身后有声音传来:“小仙见过仙君。”
回过身,原来是皇城地界的土地。师父摆手道:“我们随意走走,不会妨碍皇宫诸事,只是劳烦你带我们去存放历代皇族记事的地方。”
那土地点头道一声遵命,转瞬将我们移到了一处幽静阁楼外,师父道:“我先向你打听,当今皇帝的祖上三代分别叫什么名字?”土地答道:“回仙君,当朝皇帝薛勤,先皇帝薛敬,再追溯上去,薛敬的父亲名薛怀诚。”我听过薛怀诚这个名字,连忙问道:“请问薛怀诚同薛睿易、薛惟春二人是什么关系?”
土地道:“三人是兄弟,薛怀诚行二。”我恍然,这薛怀诚就应该是阿惟的二哥,最后竟是他得了皇位,不由问道:“薛惟春和薛睿易后来的下落呢?”土地看我一眼,“原来公子要找的是此二人的史料,不巧宫里并无记载。”
我大失所望,“怎么会这样?”土地解释道:“当年三人的父亲本来立了长皇子薛睿易为太子,但不久皇帝暴毙而亡,二皇子薛怀诚心存疑虑,率众臣彻查此事,结果竟查出三皇子薛惟春毒杀亲父。”我忍不住道:“那本来是薛睿易和无泷天将搞出来的祸端,关薛惟春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