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在第二天中午回来,神色间疲惫不堪,也不与沉碧紫浮二仙招呼,径自回房了。沉碧仙君依旧坐在柳树下,盘腿打坐调理吐息。紫浮仙君坐在他的对面,什么也不做。
芙霞探头探脑走进院子,许是听润秋说过,小心翼翼向着二仙道:“两位仙君好。”沉碧仙君睁开眼睛,芙霞忍不住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我是来给仙君洗衣服的。”她正要往师父屋内走去,沉碧仙君却突然唤住她:“那个少年,就是莲生,平素穿什么衣服?”芙霞呆了一呆,随即机灵道:“待会儿我给仙君取一套阿莲的干净衣裳。”
我不解沉碧仙君要做什么。他拿着我的粗布衣衫,待芙霞离开院子,一瞬之内已将身上的碧色衫子换成了粗布衣裤。他抬起头,向着紫浮仙君道:“你想骂我傻,是不是?”紫浮仙君别开双目,冷冷道:“我比你更傻,哪有资格说你。”
天色渐晚,师父才从房内走出,抬眼一看,忍不住唤出声来:“阿莲!”神色那么欣喜,却一下子隐去,只留沉沉失望,“沉碧,你怎么做了这身打扮?”沉碧仙君站起身来,手中举着一小坛酒,“我在厨房转了一圈,竟然找到这个。好久不喝,你可愿陪我?”
师父点一点头,紫浮仙君坐在一边不出声,沉碧仙君跟着师父走出了院子。他们走到院后莲塘,席地而坐。沉碧仙君拂袖变出两只酒杯,为自己和师父倒满荷花酒。他先行拿起杯子,仰头喝尽,喜道:“灵澈,你的荷花酒,竟比我当年还要清醇。”
师父亦是饮尽,目光流连在酒坛上,并未接话。沉碧仙君淡淡一笑,“你只知喝酒却不会酿酒,定是那凡人少年所酿。”他复又替师父倒上酒,轻声道:“灵澈,你可有想过,万一莲生的魂魄……”师父截然打断他的话:“不可能!”沉碧仙君笑道:“的确。他的魂魄既以我仙元为基本,不可能那么轻易破碎。”他仰头喝下酒,继续道:“那你可曾想过,如果他回来了,身体却只有一具。”
师父接过他倒满的酒杯,再饮一杯,“沉碧,这毕竟是你的身体,我不可能为了阿莲抢走你的身体。只要他回来了,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还是阿莲。”
师父……我心中漫起无限暖意——我的存在本就是逆天而为,从今往后即便沦为山精野灵,也愿长伴师父左右。
沉碧良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喝酒。师父的杯中也始终不见空,让我隐隐担心起来。酒杯哐的掉落下来,师父果然已不胜酒力,勉强撑了头微笑。沉碧仙君凝视着他,缓缓凑上前去。“沉碧,你、做什么?”师父连说话都有些结巴,沉碧仙君却突然开口唤:“师父。”
师父陡然摒住呼吸,我在他深如夜空的眸中看到沉碧仙君的倒映,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庞,却带上了一丝稚气,与他昨日在水边所学分毫不差。他们的鼻尖几乎要贴上,师父伸手抚住他的脸庞,喃喃唤了一声阿莲。
我若是能控制身体,定要狠狠打醒师父。他从前将我错认成沉碧,现在将沉碧错认成我,颠来覆去皆是伤人。
沉碧仙君目光一闪,唇边却漾起微笑,他半闭双目,侧过脸,慢慢吻上师父的唇。师父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后,他的睫毛轻轻擦过师父的颊。但师父的唇,却那么冷。
那种冰凉的触觉我同样感受得到,一直冷到我的心底,冷透我的整个灵魂。师父,你好好看一看,那不是我!即便是一样的脸庞,醉人的表情,但那不是我!你若真的爱我,不要将他错当成我!
师父猝然推开沉碧仙君,站起身,而后转身便走。
沉碧仙君坐在原地半晌,抬手摸了摸眼角,轻笑一声,自语道:“奇怪,我怎么突然哭了?”他的指尖那么湿润,却是我的眼泪。
他放下手看向水面,血色红线漫延眼角,疯狂乱长,几乎要爬满他整张脸。
成魔
红线不断从眼角涌出,竟似血泪流了满面。沉碧仙君闭起双目,赫然睁开时眸中染上血色,嘴角微扬,笑得与往日大不相同,眉梢尽是邪魅。“喂,我找到你了。”
他在和谁说话?我心头疑惑,却见他笑得满眼不屑,“就是你啊,莲生。”我大吃一惊——沉碧仙君竟能察觉我的心思了?那个声音再次道:“是啊,凡人,要我说多少次你才相信。”我惊疑交加,却更加恐惧地发现,沉碧仙君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话。那个声音来自他的脑内,能够直接读到我的念头,我却无法探察他的。
“刚刚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吧?”沉碧仙君冷冷问我。既已如此,我也顾不上害怕,“我只是不想师父和你……”沉碧仙君的声音静默了一会儿,却突然笑道:“呐,你说我会不会告诉灵澈我已经找到了你?”
我心底一片冰凉,无言以对。沉碧仙君笑得愈发欢畅,“没想到,你竟然就躲在我的身体里,只要我以气息遮蔽住你,灵澈永远都不可能发现!”我的确无法与他抗衡,沉碧仙君却又骤然冷了嗓音:“但是我不愿和你分享这个身体,既然不能把你赶出去让灵澈找到,不如——就让你魂飞魄散好了。”他等了一会儿得不到我的回应,哈哈笑道:“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了?放心放心,不等到灵澈重新回到我身边的那一日,我不会舍得叫你完蛋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紫浮仙君的声音:“沉碧,你怎么了?”沉碧仙君回头看他,蹙起眉,面上尽是痛苦的表情。“沉碧!”紫浮仙君急忙冲到他的面前,素来冰冷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惶然。“紫浮,”沉碧仙君气息奄奄,“我……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