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被他笑得不服气,“你是沉碧仙君的旧识,自然只念得他的好。我虽然只是个凡人,但比起神仙什么的却要更通凡情。”鉴月笑看我,神情中多是揶揄,“小阿莲倒是很自信,好!果然比沉碧要有意思的多。”
我的脸有些发红,“我不是说沉碧仙君的不是,师父始终记着他,你也因为他而消沉,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神仙。”鉴月反问:“我因为他而消沉?你怎么知道?”我小声道:“是师父说的。”
鉴月面上的笑渐渐散去,最后只余下淡淡神情,“灵澈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笨蛋。他若是知道我最后插-进的是谁的胸口,便会晓得我这几百年来为何宁肯睡觉。”我心头重重一撞,沉碧仙君仙元碎片中的那一幕在眼前重现,声音忍不住有些发颤,“是真的?沉碧仙君真的不是被魔物杀死的?”
鉴月双目闪过厉色,紧紧地盯着我,“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是不是?你怎么会知道?”我闭了闭双目复又睁开,“我看见过,他的记忆。”鉴月看我良久,终是信了我,慢慢道:“你、不要让灵澈知道,他至今仍想不明白沉碧临死前为何向他露出那种表情。”
我当然知道此事绝对不能告诉师父,甚至不敢想象他知道后会变成怎样,却不能不追问:“为什么?师父为何会那样做,又怎会平白忘了?”鉴月叹口气,“我怎么知道灵澈那时中了什么邪!我只知那个瞬间,握着我的人绝对不是灵澈,我与他定下契约,自然能分辨他的气息。有谁附了他的身,这么大的本事,我竟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我手心渗出冷汗,不敢想象事情背后的真相,半晌只能道:“幸好只有你知道。”鉴月奇怪道:“谁说只有我知道?紫浮也知道。”我恍然——紫浮仙君与师父同去魔界相助沉碧仙君,知道的话也是自然。鉴月有些不爽道:“紫浮那家伙不知去了哪里,三百年来连灵澈也没再见过他。”
我不记得最后如何告别了鉴月,浑浑噩噩回到了房间。师父从榻上坐起,目光柔柔看我,问道:“你去哪里乘凉,天都快亮了。”我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迭声唤他,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表情。
他是我世上至爱,我一定要保护他。但不安却不断涌上心头,就算我和鉴月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但当时究竟是谁借师父之手杀了沉碧仙君?哪一天,他会不会再次发难?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起我的背,犹如过去无数个难眠的夜。他的怀抱素来是我最安心的地方,但这一次,却没能赶走深埋在心底的阴影。我脑中乱哄哄地躺了半夜,半昏半醒间又做了许多恶梦,终于在天快亮时才真正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午时,师父拿一卷书坐在窗边。见我起身,打开窗户,略有不满道:“鉴月不知在外面闹些什么,阿莲,你被他吵醒了吧?”
我下床穿衣,推开门。鉴月站在院子中间,面前站着月余不见的无泷天将。他抬眼见我和师父走出房来,轻哼一声道:“你们倒是睡醒了,我也想睡觉!我现在要将这小子解决了,才能腾出地方回去睡觉。”
无泷天将被一束银光缚住,目光冷冷扫过我们,“本仙下凡行事均是奉帝上旨意,你们如此待本仙,天庭决不会放过你们!”鉴月怪笑一声,“你被关了那么久脑子倒是越来越糊涂了!天庭?帝上?你觉得我和灵澈会把这些放在眼里?”无泷天将面色一白,眼神看向师父,隐隐有了哀求之色。
师父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他浑身散发出的冷意,“无泷,无须多言。你几次三番伤害阿莲,今日正是你还报之时!”无泷天将起了颤意,鉴月哈哈大笑道:“灵澈,你是不是下凡太久?天界的无知小辈难道都没听说过你当年斩魔三千血染白衣的故事!”
无泷天将双脚一软,瘫倒在地,师父上前一步,鉴月身影霎时不见,师父右手上却多了一把银光流溢、灿若皎月的神戟。银刃扬起,天边银光大盛,刺得我闭起双目眼泪横流。
待睁开之时,无泷天将已然不在,银光束住一团小小的金色物什,就要飞升离开。鉴月在空中现出半透明的人形,一把伸手抓住那团东西,仰头吞下。我呆呆看着鉴月的人形缠在神戟之上,师父握戟,墨色长发被风吹得乱极,眉间一道深深的银色印痕。
他回过头来看我,我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样的师父在沉碧仙君的记忆中让我印象太过深刻,鉴月神戟穿心而过的场景在我脑中不断回放。沉碧仙君最后的表情,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我紧紧捂住胸口,那里竟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阿莲!”师父飞身接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躺在他的怀里,目光从他惊惶的表情上缓缓移开。天是蓝的,风也停了,七月明晃晃的日光,树上的不倦蝉鸣,神戟已不见,只有鉴月站在一边。师父唤我的名字,目中是掩不住的心焦与疼痛,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站起身,松开手,胸口的痛楚果然也不复存在。但余悸仍那么强烈,我突然顿悟——是这具身体记住了那种感受,即使重新长大一遍,也忘不记被心爱之人杀死、那种痛到极点的感受。抬头对上鉴月的眼,他遥遥看我,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最后转过头,向师父道:“灵澈,我要回去睡觉了。”他顿一顿,继续道:“无论何时你叫我,我都在。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住你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