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映着朝日的笑容,看得我脑袋一片浆糊,哪里会说一个不字。师父谢过土地公,也不管停在道边的马车,拉了我的手便念起了仙诀。我们乘风而去,榆阳镇几乎是瞬间便在眼前。
果然是很热闹的地方。一条河川贯穿全镇,沿岸开满店铺,卖着古玩珠宝纸笔字墨,极为风雅。河堤上摆了不少小摊,叫卖形形□热腾腾的当地小吃,书香和食香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奇妙的味道,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师父停在一个摊前,取了银钱买了一串点心递到我的手里,“阿莲,尝一尝。”我笑起来,分了一半塞还给他,“早知道这么有口福,方才就该少吃点。”
我们坐在桥边一座凉亭,亭外有株参天高树,撑起一片荫凉天地。亭外树荫下,几个老妇拣着菜,用我听不懂的话拉家常。树上夏蝉嘶声欢鸣,树下母鸡啄着泥地,身后跟了一群嫩色鸡仔。蓦然回头,师父正静静看我,神色一时染上我难以读懂的复杂,似有些欢喜又有些迷茫。良久,他轻轻道:“我现在才知,所谓世俗的快乐究竟是怎样的快乐。”我愣了愣,笑道:“此地人烟鼎盛,却偏生如此宁和安静。师父,你看到的快乐是怎么样的?”师父眼底蔓过暖意,一字一字缓缓道:“是因为阿莲陪在我的身边。”
他的话就像一腔碧水,柔软如织,似有绿萍从面上拂过,其中的温柔几乎要将我溺毙。眼睛进了水,看不见周遭人影,耳朵进了水,听不见无边蝉鸣,嘴巴也进了水,叫我无法再顺畅呼吸。只余心跳怦怦,鼓动着一些不知名的萌生。
“师父。”我只能这样呆呆唤他。师父却站起身,轻摸我的头,笑道:“阿莲快起来,我们去河对岸逛一逛。”
对岸开了一间书馆,孩童们收起嬉笑,飘出琅琅读书声。我想起师父从前教我念书识字,不由万分怀念,“师父当年,也算得上是严师了。”师父道:“你虽不考功名,但也不能大字不识。凡间的书总是千变万化,道理却还是古书上说得好。”
镇民的房间挤在一片,我们穿过阡陌小巷。是谁家的花落在师父的肩上,是谁家的猫蹿过墙头,是谁家的古井爬满了青苔,又是谁家的厨房飘起袅袅炊烟。师父久未下山,当真与世隔绝,我亦看得新奇,常常是惊赞一番,而后与他相视一笑。
其实不过是再寻常不过、世俗的快乐罢了。
师父携我的手,走过石桥,跨过浅塘,穿过廊下,始终不曾放开。我的心跳得很快,却又奇怪地生出一股安宁,莫名地忽而欢喜忽而忧愁。
我从不喝酒,但似乎六月的风也能醉人。又或许只是应了那句,因为是他陪在我的身边。
是夜,我们投宿在一家沿河客栈。推开窗,便是河水轻淌而过,右边是师父的房间,窗口种了些野花,在暮光中映上蓝紫颜色。
掌柜来敲门,唤我下楼吃饭,待到楼下饭堂,师父已坐在桌边。客栈饭菜比不上外面的馆子,都是些家常小菜,掌柜一家坐在旁边桌子,用家乡话絮絮聊着天,和乐融融。掌柜忽然转头向我们说:“今夜,镇东王老爷家的三小姐要抛绣球,二位公子去不去看?顺便还能同乐喝杯喜酒!”
抛绣球?我和师父对看一眼,开口问掌柜:“抛绣球是怎么回事?”掌柜奇道:“二位的家乡没有这样的习俗吗?抛绣球就是未出阁的闺女从高处把绣球抛下,接到绣球的那位郎君便可与她结为夫妻,当即拜了天地送入洞房。”师父看我一眼,道:“原来如此。我倒还不曾旁观过婚礼,今夜不如便去凑一份热闹。”掌柜嘻嘻笑道:“那王三小姐素有貌美之称,二位公子又都是人中龙凤,说不准待会儿就让你们中的一位接到了绣球,讨到了新娘子!”
我被他这样开玩笑,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师父似笑非笑看我一眼,目光竟让我万分羞恼起来。
晚膳过后,掌柜一家领着我们去了镇东王府。天尚未全黑,王家三小姐的绣楼已挂上了数盏明灯,衬出一片喜庆气氛。楼下围站了不少人,多是扯帕子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更少不了面色紧张跃跃欲试的一干年轻男子。见我们到来,更是如临大敌,愈发神情慌乱起来。
我们其实只是闲闲站在人群之外,我抬头问师父:“师父怎么会想来看抛绣球?”师父道:“想来沾染一些喜气罢了。凡间千万种气息,惟有喜气是连神仙也不会拒绝沾染的。”
说话间,人群骚动欢呼起来。抬头一看,绣楼之上走出数个女子作侍女打扮,中间簇拥着一个喜服女子,容颜掩在薄薄的面纱之下,愈发想叫人一探究竟。我忍不住踮起脚尖,回头向师父道:“不知道新娘子长得好不好看?”师父一笑,伸手在我的眼皮上抹了一把,我定睛一看,掌柜所说不假,那王三小姐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有个侍女在王三小姐说了些什么,她抬眼向我们看来,侍女们纷纷掩袖偷笑。王三小姐高举起绣球,伸臂向我们投来,众人一阵惊呼,绣球落在了一个英俊青年的手中,他还兀自不敢相信,面上惊喜相交。王三小姐轻轻跺了下脚,但也随即笑着下楼,大方拉住那个青年的手,在王家长辈的欢笑声中入屋拜堂。
我笑看师父,“她方才分明向我们抛来,是师父做了手脚吧?”师父笑道:“那个青年娶了王小姐后,便会一鸣惊人前途无量。往后岁月二人互相扶持始终相敬相爱,子孙满堂福泽绵长,本来就该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