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亮的时候,林二公子终于趴在清欢的胸口睡了过去。清欢的声音像是被刀割过,“你可以走了。”却连抬头看我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站起身,却不小心看到,一行泪水从清欢的眼角滑入了鬓间。
菡萏馆(下)
菡萏馆的大堂内张灯结彩,格外热闹。韩三娘甩一块丝帕,笑得眼角皱纹连厚厚的粉也遮不住。“王大人,您来啦?今个儿是我们莲生挂牌的日子,您可得多捧捧场!”“哎哟,张公子!您问我们莲生?那可是连清欢也要比下去的妙人啊!”
三日前韩三娘已将请帖发了出去,现在全京城好男风的都知道菡萏馆的莲生今夜要挂牌了。
铃儿将我按在椅子上,往我脸上扑粉抹胭脂。我看着铜镜里那张男不男女不女的脸,还没来得及蹙眉,她便大叫:“好公子,您可千万别皱眉,粉都掉下来了!”
清欢坐在我们后面闲闲喝茶,凉凉地笑,走上前来赶走铃儿,在我的脸上折腾了一会儿,道:“好了,这样就可以。”我抬头一看,果然清爽自然了许多,不由舒出一口长气。
清欢看我片刻,满意地点点头,眼神突然锋利,“你装病拖了五日,现在终于拖不过去了。待会儿在台上,弄出什么岔子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三娘她——”“她会把人皮一点一点撕下来是不是?”清欢的威胁我已经听得生厌了,“你见过她剥人皮?”清欢冷冷一笑,“自然是见过。”
我想起韩三娘鲜红的指甲,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门外突然传来敲声,是负责看守我的那个小厮,“莲生公子,三娘请您去大堂。”铃儿忙不迭扶我起来,我走到门口,回头果然看到清欢来不及收起的担忧眼神,笑了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走到楼下,韩三娘站在楼梯转角,摸了摸我的脸,笑道:“真是好模样,乖孩子,去吧。”她冰凉的指尖滑过我的皮肤,我缩了缩脖子,勉强扯出一笑。
大堂的高台上,挂了八盏明灯。我走出来的时候,台下的喧闹突然变成一片肃静,那些或丑陋肥硕或道貌岸然的男人们,呆呆张大嘴巴,口角几乎要流下口水。我扫视众人,忽然一笑,向台下行了一礼,“莲生见过各位客官。”
然后便没我的事了。我既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韩三娘和清欢商量过,只安排我这样一笑一福,便算过了见面的场子。众人回过神来轰然高声热议,我径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韩三娘从台后走出,引导着台下疯狂的摘牌竞价。
声浪一轮高过一轮,我看着众人疯狂的神情,有些茫然有些头痛。这是我从未闯进过的世界,陌生得难以想象。直到一人跃上高台,韩三娘满脸堆笑地把他拉到我的面前,一边转身安抚着落败的其他客人,我亦是站起身来。
那人对着我笑,一段日子不见似乎有些瘦了,却掩不了神色间暖如春风。
阿惟,便是我今夜的恩客。
三日前,我收到阿惟的密信。他告诉我一切不必担心也不用反抗,我要挂牌的事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他定有法子保我平安。我自然信他,但直到从人群中见到他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现在,这位一掷千金的贵客跟着我进了菡萏楼最好的房间,猴急地屏退所有人关上房门。“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来青楼!啧啧,好一个销金窟,这家具这帘幔,用料不比宫里的差啊!”
我无语地抚了抚额头,阿惟见我神色,一个箭步蹿到我的面前,折扇勾起我的下巴,轻佻道:“美人儿,今夜好好伺候本王!”还未等我发作便已哈哈大笑起来,“阿莲,你穿这样的衣服,真的好好笑!”我啪一掌打在他的头上,阿惟揉着脑袋委屈道:“阿莲,我是三王爷,还是出了银子的大爷。”
我走到桌边,替大爷倒了一杯茶。阿惟接过,嘻嘻笑道:“阿莲你还臭着脸做什么?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放轻松点嘛。”
我凝神看他,问道:“今夜你救了我,那明夜?后夜呢?”阿惟笑道:“自然是本王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砸下银子包了你。然后我们再慢慢想办法,让你从菡萏馆逃出去。”他说得轻描淡写,我不由蹙眉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阿惟骄傲道:“阿莲小看我,我可是当朝堂堂三王爷啊!”我还是担心他逞强,“就算如此,你夜夜上青楼,迷上一个小倌,朝廷的人会怎么说?皇上该怎么想?”
阿惟挥挥手,“父皇早就认定我没出息了,我又不要争皇位,落一个纨绔王爷的名声又怎样。”我咬了咬嘴唇,踌躇再三,还是问道:“那睿王爷呢?”
阿惟静默片刻,眸色深沉却笑了起来,“阿莲,他不顾我再三请求害我的朋友,我又如何再能像以前一样待他?”
“阿惟——”阿惟摆手止住我的话,“阿莲,如果你还谢我,我还真不如撞死算了。你落入今日境地,都怪我当时一念之差。阿莲,我不该引你来京城,对不起。”
阿惟果然夜夜来访。他出手阔绰,又顶着王爷的名号,韩三娘每每看到他都笑得掉下一层粉,见到我时也连带着眉开眼笑。挂牌之夜见过我的客人虽然心怀不满,但终究不敢和王亲贵族争,只好作罢了。
清欢听我说了事情缘由,淡淡道:“这样自然很好。”我知他面冷心热,先前白担心我一场定然心中不快,连忙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清欢公子了。”清欢看我一眼,冷笑一声,“你便以为天下大吉了?惟王爷再厉害,又能保你几日?你不能赎身,他难道要日日护你到老?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