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下山那么长日子,他始终不曾动手,为何偏偏等到我在睿王爷手中落难?我无声冷笑,讲究天命的他不便轻易搅局,只好借由凡人之手了。
头一丝一丝地疼了起来,似是抗议我思索过久。但那么多的问题堆在我的面前,无泷天将究竟要拿我如何,会对师父产生何等不利?白觞重伤,现下身在何处,是否脱险平安?阿惟违背睿王爷助我逃走,睿王爷会如何对他?疼痛溢满整个脑袋,更似要通过经络传遍全身。
吱呀一声,门却开了。颜谨端着一碗药走到床边,对我道:“既然醒了,就先喝药吧。”我不说话看着他,颜谨蹙眉,“你已经病得够呛,我又何苦再拿药毒你?”他扶我坐起身子,在背后靠上软枕,而后坐在床沿,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送到我的唇边。
他喂得快,我喝得乖,很快药碗便见了底。颜谨放下碗,侧头看了看窗外,有些恍惚道:“你那时也曾用心照料过生病的我,我不过是还你这个人情罢了。”我牵牵嘴角,看着他的眼睛。他缓缓垂下目光,苦笑了一下,“我知你不信我,也对,我来喂你药,不过是王爷吩咐我好好看着你。”
“睿王爷得到想要的东西了么?”我问他。颜谨面上掠过吃惊的神色,然后点头道:“听说你也认识那个神仙。王爷拿了药,把你交给了他。”
二人再也无话。颜谨默然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
我躺下,许是身体不适,许是药性上来,很快便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屋里点了蜡烛,一人背光坐在桌旁,一身红衣透出温暖的颜色来。
“胡公子。”我干涩着嗓子喊他。胡昭回身眼神一亮,替我倒了一杯热茶。“阿莲,我要离开京城了。”他说的平静,神色间却透出一股焦急来。
我心下明白,“是小道士出了事吧?”胡昭点点头,“我要马上赶到他那去。阿莲,无泷盯上了你,可要我助你离开?”
我沉默片刻,然后摇头。胡昭疑惑道:“你不怕他……”他在睿王爷手下做事,自然肯定知道出云山上的事。我淡淡道:“方才我想过了,无泷要抓我绝非偶然,背后一定有个更大的阴谋,恐怕不利于师父。我想要弄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胡昭道:“但你这样落入他手中,不怕你师父受制于他?”
我缓缓摇头,微笑道:“我也想到过这一点,但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胡昭看我许久,从手上褪下一只镯子,套在了我的手腕上。那镯子非金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质,我不解道:“喂,你做什么?定情信物我可不收,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胡昭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你脑子果然烧坏了!这个叫逃仙镯,只要戴着它,任何仙法都对你无效,无泷也定然不能让你吃苦头了。而且,除非你自己愿意,谁也解不下来。”
我伸手抚了抚镯子,抬头微笑道:“胡大仙,真是多谢了。”胡昭得意道:“你叫我一声大仙,我助你也是应该。”我却摇头,“你到底是不是神仙?我认识的神仙从来都不像你那么好管闲事。”
胡昭怒瞪我,最后微微一笑,“我真的要走了。阿莲,你自己小心。”
无泷天将始终没有出现,颜谨也没有再来过。我染了风寒,病得很严重,只有一个小丫鬟每日来送药送饭。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我从昏睡中睁开双目,窗外灰沉天色,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我却突然想起那些在出云山上下雨的日子。
春天的时候,雨打湿桃花瓣,师父和我凭窗眺望,朦胧雨幕中愈发鲜亮。夏日午后,雷雨瓢泼,我搬一张板凳坐在屋檐下,看院子里青蛙跳过水塘,师父站在我的身后,白衫长袖垂在我的肩头,清凉无汗。秋雨萧瑟,远山似被抹上了层层叠叠的色彩,师父执笔作画,我替他磨墨。寒冬小雨夹着雪,我缩在床头盖着厚厚棉被,师父点一盏灯陪我身边,灯下青瓷小杯,温熨着荷花酒的香气。
我不喜欢下雨天,阿彤也不喜欢,不能满山疯跑的日子,实在太沮丧。那时的我却不知道,即使是那么阴暗潮湿的雨天,怀念起来依然让我想哭。
恍惚中,有人抚过我的额头,温暖柔软的手掌,搭在滚烫的额上,极为凉爽。他弯下腰,轻轻唤我的名字,低喃些什么。我听不清晰,只觉满心安然。
那一定是神仙。一个有力的怀抱就能赶跑我的害怕,一个温柔的微笑就能驱走我的病痛,那么神奇的力量,除了神仙还有谁做得到?
师父,不要离开我!我拼命抓住他的手。他回过身有些意外,但还是好脾气地笑道,我没有走啊,我一直都在阿莲的身边。
我倏然睁大双眼。眼泪扭曲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却还是再真切不过地发现,这里不是出云山的小院,是千里之外的京城。便再也忍不住,低低的泣音从被子底下传了出来。
原来师父一直都不曾放开我的手,而是我放开了他。我那么那么后悔,多想回到那天晚上,不曾说过那些伤人的话。我只是怕自己难过,一股脑地发泄情绪,却来不及听师父说一句话便逃走。如果、如果在我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师父曾露出半丝伤心的表情——我死死咬住被子,只觉得胸口疼得快要裂开。
我为什么要那么贪心?能够在师父身边长大,能够代替沉碧仙君陪伴师父,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师父已经失去沉碧仙君,却连我这个替代品都要逃开,会有多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