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猛然吹开了窗户,直直地灌入屋内。白御微双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丝毫没有察觉。桌上的纸张被吹入了药庐,却又像燃了火的蝴蝶,随风落在了屋角床榻的棉被上。
钟水宫内渐渐骚动起来,有人好奇地探出脑袋,便听到阵阵大喊:“走水啦!走水啦!少主的院子走水啦!”
火光冲天,染红了夜色中的半边天。
火是从药庐烧起来的,很快便燃到了隔壁少主的房门口。钟水宫的家丁慌忙冲进少主屋内,隔着被子抱起尚在昏睡的少主,便要向门外跑去。
隔壁的药庐内,早已烧得满是烟雾。一瓶丹药滚落在桌上,顺势滑到了地上火中。只听“轰隆”巨响,药庐的屋顶被炸飞,整个院子中再无一个活人。
那场火烧了很久,直到第二日黎明才被扑灭。钟水宫宫主带领着家丁,在这片废墟残垣中找了很久,但除了灰烬,什么都没找到。
归途漫漫
钟水宫夜半起火,少主不幸遇难。
江湖上人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一些关系亲近的门派相继派了弟子前来吊唁。
但却没什么人知道,少主后院的火,是从另一人的屋子里烧起来的。
一辆马车,驶在通往西方的官道上。
车内坐了两人。一人是个生得玲珑可爱的秀美少年,另一人,瘦骨嶙峋,容光惨淡。
正是楚卿洛与白御微。
那晚,在爆炸发生前,白御微已被钟水宫管事趁乱救出,甫才出宫,便又遇上了赶来钟水宫的楚卿洛。
于是,他们便踏上了前往琉城的归途。
白御微已经昏睡了好几日。
黎明的阳光透过马车的窗帘淡淡地洒到了白御微的脸上,他动了动睫毛,睁开双眼。
“白先生,你醒了?”楚卿洛满面的喜色便映入了眼帘。
白御微眨了眨眼睛,“楚公子?我不是还在钟水宫么?”
楚卿洛笑道:“不用再管那些事了,钟水宫的管事救了你,把你交给了我。”
白御微缓缓点头,抬眼看了看马车的车顶,道:“我们这是要回医馆么?”
“不是,”楚卿洛摇头笑道,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递到白御微手中,“我们是去琉城。御微,你要回家了。”
白御微接过盒子,垂眼看了它很久,微笑道:“楚公子,谢谢你。”
楚卿洛托腮笑道:“是啊,你要好好谢我呢。以身相许,怎么样?等你病好了,便跟我回著花山庄啊?”
白御微亦是微笑,“好。如果堂主不要我了,我便跟你去。”
楚卿洛怪叫一声:“为什么要加上那个如果?”但他很快伸出手,笑得一脸灿烂,“虽然亏本了一些,还是成交!”
白御微笑着伸出手与他的轻轻相触。
“还有第二个如果,”他微微别开头,低低道,“如果我死了,你愿意把我送回医馆也罢,带回家也罢,随便扔在路边也罢,只是,不要让他知道。”
“如果你死了,”楚卿洛扳过他的脸庞恶狠狠道,“我一定把你的尸首带到他的面前,把什么都告诉他,叫他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白御微轻轻一笑,伸手搭上了楚卿洛捏着他脸庞的手,柔声道:“卿洛,谢谢。”
白御微解毒的时候,楚卿洛坚持要留在他的身边照看他。白御微也没怎么反对,熟练地把锦盒中独的虫齿扎入了自己的手。
独誓,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毒。
它发作在中毒后的一个月,彼时,毒素侵入全身脏腑,而后渐渐腐坏,最后痛极而亡。但那仍不是它的残忍之处。
独誓的残忍,在于它的解药。
独誓由一种名为独的雄虫而制,而它的解药,便是那条雌虫。惟有通过雌虫把独的毒血渡入中毒者的体内,才能以毒攻毒,一丝一毫地解开体内的独誓。
独誓,足以摧残任何生的希望。
中毒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亡也仅仅一个月后便会来临,而要解开独誓,却需要花上十年甚至更久的岁月。
十年的渡毒之痛。当年有多少毒侵害过脏腑,如今便有多少痛重新来过。
白御微当初离开六锦堂,一个月后毒侵脏腑,却因续丝丸功效,没有腐坏。他研读完孙师父留下的手札,便开始寻找独。六个月后他找到独的时候,脏腑已然部分腐坏,却总算有了解毒的希望。
寻找天然毒物,再由独渡毒到人体,并不是简单的事。数年后,白御微得人相助在凉山镇上开了医馆。毒物的来源更多,日子才开始稍稍好转。
如今,体内的残毒终于只剩下了一点。
楚卿洛和白御微赶路并不快,琉城远在千里之外,遥遥无期。白御微每十日渡一次毒,第一次,他昏迷了三个时辰,第二次昏迷了五个时辰,第三次昏迷了十个时辰……每次昏迷的时间都变得更长,上一次,他昏迷了三日。
他昏迷了那么久,久得楚卿洛差点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从他们上路,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严冬离去,春回大地。楚卿洛有次笑着对白御微道,为了送他回家,自己错过了离亭山庄的梅花,要他好好赔偿自己呢。
白御微还未开口,楚卿洛却已先别过头去。窗外的路边桃花开得灿烂,暖风吹过他的侧脸,他回头的时候,目光一片明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四月底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琉城郊外。
琉城四面环绕雪山,即使春暖花开,远山顶上还是白皑皑的一片。马车行至山路,只要爬过几个山头,便是琉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