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洛却笑道:“我固然关心二哥,但对白先生,也甚是关心。难得今夜没有下雪,月色如此明净,白先生可有讲故事的兴致?”
白御微摇头笑道:“多谢楚公子关心,只是在下的故事,未免有些太长了。”
楚卿洛笑得天真无邪,“长到连六锦堂也包括么?”
白御微稍稍一愣,随即苦笑道:“白天不知不觉地出神,竟然不想被你听见。不过,在下确是六锦堂人,江湖上人称在下为六锦堂的克星,其实是他们会错义了。”
楚卿洛继续道:“白先生不怕天下人知道,但也许,偏怕六锦堂人知道?”
白御微抬眸笑道:“看来楚公子是非要听这个故事不可了?”
楚卿洛微笑道:“不要说得像我故意威胁先生似的。”
白御微低低一叹,道:“今夜月色那么好,你抱我到花园里去好不好?”
楚卿洛呆了一呆,迟疑道:“外面那么冷,白先生可坚持得住?”
白御微点点头。
楚卿洛只得将白御微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抱着他出了房门,一跃来到了医馆的花园。他脱下一件外衫铺在一块假山石上,和白御微一起坐了上去,蹙眉道:“你瘦得和骷髅一样,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呢。”
白御微缓缓一笑,径自道:“我的样子,我的医术,我的品性,从来都很平凡,对这些东西,其实我是一点都不在乎的。但是你说得对,我不怕天下人,只怕六锦堂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并不是故意背叛他们的。”
楚卿洛道:“我自是知道你有苦衷,一般人怎会冒死把毒往自己身上渡?”
白御微轻笑道:“也算不得什么苦衷,我不过是中了一种毒。暮惑已经是顶顶厉害的毒了,但你知道不知道世上最残忍最厉害的毒是什么?”
“是什么?”
白御微一字字道:“是独誓。”
楚卿洛心头大震,“独誓,你竟然中了独誓!独誓不是传说的毒药么,难道真的存在?”
白御微却笑道:“六锦堂的毒有很多无药可解,那里的师父有些会顺手制出解药,有些则故意不留解药,实在是有些不负责任呢。像暮惑这样的毒,本来都是没有解药的。但偏偏六锦堂最厉害的毒独誓,却留下了解药。”
“独誓是有解药的?”
“独誓的解药,便是那条虫子。那条虫的名字,叫独。”
白御微和楚卿洛并不知道,当他们在花园说话的时候,因担心而来到白御微房中探看的金淮,无意中在白御微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本书。
那本书的扉页,写着独与独誓。
而翻过一页,便有几行字跃入眼中:“独誓,世间残忍为最,一月后毒侵脏腑,直至腐尽,剧痛而亡。有解,名独。”
六锦旧事
那天是一年最冷的日子。
一大早就被爹从被窝里拖起来,出了里屋,便看见大哥坐在桌边。
爹似是行色匆匆,拉起他便要往外走。大哥在身后唤住他们,“爹,大清早你带小弟去哪里?”
爹停下脚步,回头不耐烦道:“小鬼身子不舒服,我带他去看巷口胡郎中。”
大哥憨憨地应了一声,伸手抓了一只桌上破碗里的冷馒头塞到他的手里,“八成是饿出病了,先吃个馒头垫垫肚子。”
他接过馒头,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爹,再回头看一眼满脸关切的大哥,最后扫过床上已然褪色的窗花,便再也来不及多看一眼,被爹拖出门去。
大哥今年已经十三岁,跟着邻屋张大爷学烙饼,都快要出师了。
窗上的窗花是三年前贴上去的。但是那个心灵手巧的妹妹,却在一年前的冬天不见了踪影。爹说,她怕是被人拐走了。
现在,又近年关,终于是要轮到他了。
大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也许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爹带着他走在巷子里,有街坊见了他们招呼道:“哟,白老三带着你家小幺上哪儿去呀?”
爹不停脚步,随意道:“过年了,带小鬼上街扯身新衣裳。”
走远了,背后却还有窃窃私语传来:“真不是东西!卖了女儿又卖儿子!”
出了巷子向左拐,便是琉城最热闹的九宝长街。冬日清晨,大街上行人寥寥,店铺尚还未开门。爹拉着他走到一间气派无比的楼前,略略顿下了脚步。
那楼上写了三个字,黑底描金,龙飞凤舞,可惜他不认识。
便有人出来唤了他们进去。踏进门去,却见挂了无数艳丽轻薄的帘幔彩带,有几个少年穿着只有女人才会穿的衣服,懒洋洋地趴在二楼栏杆的桌子边。
他正看得愣神,却听一声“妈妈”来了。
一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下。他一开始以为那人是个女子,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但那人柔媚的身段,绮丽的步态,却是连女子都比不上。
但应该不算一个好看的人吧——他在心中默道。那人顶了一脸极浓的妆,似是一夜未睡,妆残人倦,画在脸上模糊不清。
“便是他么?”那人伸手勾起了他的脸蛋,“倒也普通得很。”
爹在一旁搓了搓手,似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直起腰轻轻笑了笑,“身段倒还不错,加以调教,兴许也是个可造之材。”语罢向旁人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从袖子中掏出一小块银子塞到了爹的手中。
好久没看到整块的银子了——爹兴奋地用破袖子擦了擦,仔细地收在了怀中,连连作揖道:“谢谢妈妈,谢谢小哥。”
那人弯眼一笑,嘴角一撇,却向旁人道:“让他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