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喆摸着想着,眼里的鞋缝线逐渐模糊了,眼眶又热又酸。
阿澐,天气变冷了,身体还好吗?往年这时份,你那敏感的喉咙总要发炎做疼,今年我不在你身边叨念,你自己要记得穿暖些,热水多喝些,别老踢被子,知道么?
知道么,阿澐,我心烦这双鞋穿破了,谁给我做新的。
不是你做的,我这辈子都穿不惯。
第二天清晨要继续赶路时,一个穿着单薄烟灰色夏衣,脸看来不过中年,却已白发苍苍的男人站在马厩雷喆坐骑前,面无表情双手环胸地问雷喆是否为雷乘之子。
雷喆迟疑不敢称是,白发男人径自牵出雷喆坐骑旁的一匹墨色良驹,自此默默一路跟着雷喆,直到雷喆到达目的地。
全冀州最大的镳局,无波镳局。
无波镳局大当家施涂,是施堃的亲弟,而半路跟着来到无波镳局的白发男人,是施涂镳局的大师傅。
从此雷喆开始跟着白发男人练功。
雷喆一语不发,白发男人沉默寡言,师徒俩往往在一起一整天话也没一句,直接用眼神跟肢体沟通。马步蹲高了就抬手压,出拳慢了就打手,踢腿低了就拐脚,套路错了就瞪眼往雷喆眉心弹石子。这样练了大半年,当师父的看徒弟程度够了,就动手拔筋拉骨,打通四经八脉,开始传授辟寒神功。
这门功夫,让雷喆练得万分辛苦。严寒的下雪天,他要每日寅时,就赤身裸体在不结冰的河坝下打坐,任冰水浇淋一个时辰,让功体饱纳寒气后才能起身。
这样练上三个冬季,白发男人在某个深夜到他房里,无声的将他吵醒推坐起身,将毕生八成功力输进雷喆体内,然后对他说。
我六岁时卖身葬母,雷乘给我十两。我要报恩,他要我去学这门功夫,学成后当杀手,帮他铲除异己。现在他死了,我将功夫教给你,功力渡给你,从此我与雷氏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自此,白发男人销声匿迹,一直到很久以后,雷喆才在鬼药子师傅的茅庐里,重逢这个怪人。
番外06
(之三)
雷喆学成后,便开始跟资深的镳师搭档跑镳。
他话虽少,拳脚却是一等一的,以一敌十游刃有馀,所有镳师都乐意跟他搭档。很快的,雷喆在业界声名大噪,指名要他的镳趟多得能排上两三年,无波镳局有他,如虎添翼,很快的便变成全国最拔尖的镳局。
施涂膝下唯有一女施琦,这妮子从雷喆到无波镳局就对英挺冷酷的他倾心不已,就算雷喆从不曾对她的问话回过一个字,她还是有非他莫嫁的心思。
但雷喆心里有人了,她直觉知道。那双穿破了还特地洗干净,老是藏在雷喆衣襟里的布鞋缝制者,八成就是他的心上人。
哼,那双破鞋手工不怎样,鞋型又丑,她曾在雷喆出神摸着那双鞋时偷偷靠近看过几回,她自信能缝出比那双好看上十倍,耐穿百倍的鞋给雷喆,可是。
可是雷喆不收。
他宁愿穿坊间卖的,就是不穿她做的,实在气人。
这年蒲月(注:阴历五月),雷喆跑镳到京城。事过多年,这世上已经没有雷喆这人,只有一个叫施雷喆的年轻镳师。
他刻意落脚在下九流出没的,烟花巷弄里的小客栈,以防遇见那些高官权贵的故人。交镳后他准备离开时,却在运河旁,京城最大的男娼馆旋凤楼大门旁的灯笼底下,看见他朝思暮想的人。
左澐。他的阿澐!
当他想上前相认,将人狠狠揉进空虚已久的怀里时,一个胸凹肚凸,脑满肠肥的华服男人抢先他,将他的阿澐搂近亲嘴!只见被亲的人漾着勾引的媚笑,任那猥亵的男人猴急的撩高他的袍底,高到露出整截大腿,还将自己的手贴着那只淫乱的猪掌,一齐探进大腿内侧的腿根里!!
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他不是他的阿澐。不能是,为何是,怎能是。
雷喆觉得心好像结冻了,肠子被人拉出来似的绷紧着绞痛,他无力的肩靠污墙,将肚里所有的,包括胆汁,悉数吐得干干净净。
吐完后,他无力的瘫坐在暗处里,看着那个很像左澐的媚惑男子整夜的送往迎来,直到曙光初现,旋凤楼关门休息,他才浑浑噩噩的回到他下榻的阴冷房间。
但愿长睡不愿醒。
雷喆整整睡了将近两天,客栈掌柜以为他死在房里了,没看见出来吃饭,叫也没回应,便叫人撞断门闩闯进来。那些人门一开一进房便见一把大刀朝他们砍过来,吓得大叫饶命,抱头鼠窜。雷喆走出破掉的房门,阴沉铁青的脸色,落拓憔悴的神情,让所有看见的人都怀疑他是只鬼。
雷喆失魂落魄地穿街而去,站在那日黄昏看见那人的角落里,等着华灯初上,旋凤楼开门营业。
就这样,每天傍晚他就去站着看,从旋凤楼营业看到打烊,整整看了十天。
雷喆觉得,他现下就在地狱。
恍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他的失联,与迟迟不归最近镳局分部的举动,惊动了一直暗中保护他协助他的蜀王府。
暗卫跟敏妃报告雷喆这些天的行踪后,蜀王明石面有愠色的走近母亲跟前,坚定表明这次非插手不可的决定。
娘,之前我答应您不管阿喆跟左澐的事,是因为我信任您会厚道的对待左家遗孤。可是直到刚刚我才知道,您对左澐有多残忍!
你,是谁说的?谁敢去你耳边嚼舌根?
番外07
(之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明石对母亲失望极了,咬着牙低声说了这番话,便转身出了母亲院落,策马离府,往运河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