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喆虽着急,却非有勇无谋的莽夫。
衣衫褴褛,仪容拉遢的乞丐没人想多看一眼,守城门的小兵还掩着鼻子要他滚快些。他想雷喆姨表兄长蜀王明石府邸四周定有重兵埋伏,便往地上滚了几滚,成了肮脏得只剩一双眼睛清亮的乞者,在天黑后才靠近蜀王府后门敲门。
来开门的是厨房里胖胖的佟大娘,她是雷喆奶娘的亲姊,本来在雷喆家帮佣,三年前嫁了蜀王府的某个护院做续弦。跟雷喆同年纪的左澐可是在她眼皮下长大的,化成灰都能认得,她一见来敲门的泥人那漂亮的清澈凤眼,眼眶立刻就红了,连忙一把抓他进门。
一番梳洗后,他见到了蜀王之母---
先帝封敕的敏妃雷氏。
他见不到蜀王,因为蜀王母亲以死相胁儿子,不可为了她娘家祸事涉险。
“老身与我儿此次能置身事外,要感恩圣上念及老身乃天家儿媳,我儿是圣上手足。你想救雷喆,只能去求刑部尚书了。”
求那人?岂非与虎谋皮!年前弘愿寺门外,陪母亲去参拜的他,被这刑部尚书一番调戏,幸好在拉拉扯扯时那人的妻子出现。他将这事告诉母亲,母亲虽受宠,仍只是偏房小妾,他也不过是个庶子,是以母亲要他切勿声张,但求息事宁人就好。
虽然心里抗拒,他还是在蜀王母亲的掩护下,进了那披着人皮的禽兽府里。
“要老夫帮忙?容易。左公子委身老夫的话,老夫就找个死囚替雷喆,如何?”
不愿如何也要如何,他爱雷喆胜过自己的命,就算雷喆一直只当他是异姓兄弟。
所以,雷喆落网了,午门受刑当下,他还被按在那禽兽的床上求死不能。
后来,他千求万求蜀王府的总管,才得到一句含糊的话。
雷喆换身份了,被蜀王爷的武术师傅带走了,现在很平安。
知道雷喆平安的那天,他忍着后庭鲜少愈合的疼痛慢慢走离蜀王府后门,走进暮春寒峭的滂沱大雨里,扔掉手里的雨伞,无声的大哭。
太好了。
只要你平安。
我死而无憾。
(中)
就算是炎热的天气,淋了大半天的雨加上冷风助阵,铁打的身子也要锈垮,何况是还要穿着薄棉袄的季节。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病倒了。
倒下的第三天,他在火热干渴的地狱中听到模糊的声响,一个苍白惶恐的声音说---
大人饶命,不是我不救,是公子不想活啊。
是,他确实觉得毋需再忍耐,自己的心已经跟着雷喆,雷喆活着一天,他的心也跟着活着一天,这副臭皮囊他不想要了!
可那禽兽恨恨捏着他单薄的肩膀说,小澐儿,你若敢食言,你出殡那天,我会从冀州那个破镳局,把雷喆拖回来给你陪葬!
不要,不要,我会好的,大人。给我几天时间,好了后你要塞什么到我后庭,我都会乖乖忍耐不挣扎,求你别大声嚷嚷雷喆的去处,被有心人听了去密告就糟了!
他病得无法言语,但惊醒过来低声呜咽,那禽兽知道他听进去了,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很长时间都没有离开他的床头。有时力气来了,眼皮能微微撑开,就看见那禽兽忧心着急的望着他,手里不时往脸盆里捞起毛巾拧……
大病了整整一个月,那禽兽就住在他这里整整一个月,还三天两头告假不早朝的陪他睡到响午,给他洗脸替他梳头,吃饭帮他挟菜,下午扶他绕着花园散步,临睡前给他擦身更衣,然后单纯的搂着他入睡……
小澐儿,知道我希罕你么?往后你好了,我不会再伤你,你永远跟着我可好?
好。
他爽快的答应了。你知道雷喆在哪里,我不敢说不好。
原以为这辈子会在那禽兽死后陪葬终了,上天却似乎嫌他只当一个人的禁娈不够脏。那禽兽脑卒中(注:现今的脑中风)一倒下,他就被京城里最大的男娼馆旋凤楼派人押走。
妈妈,你不用调教我,什么滋味我都尝过,只要不弄死我,油锅我也跳。
鸨妈妈嗯地一声,要他将衣裳全脱了,朝周身仔细掂着斤两,直说两百两确实不贵,你比女人还美。往后,你就叫惑生吧。
惑生。雌雄莫辨,迷惑众生,谁有钱,谁就能拥有的惑生。
没关系,叫什么名字都一样,他相信总有一天,雷喆会与他重逢,就算他白发苍苍,耳重齿摇,他的雷喆绝对能一眼认出他来。
为了重逢,他愿苟活。
威胁雷喆的人长睡不起了,那禽兽出殡那天,甫从某个权贵的堂会归楼的他,忍着被七八人捣弄一整晚的疲惫与数不清的伤口瘀青,一拐一拐的,特地跑到运河边目送。
怨恨也好,恩情也罢,大人走好了,希望我欠你的今生都已经偿还,不要再有丝毫牵扯。
突然背后受力,落水前他回头一看,推他的是旋凤楼对门的妓院头牌随身婢女,那头牌哈哈大笑。
你不总是四脚着地给人骑的吗?原来你的原形是条狗,一条落水狗!
自小怕水的他不通水性,幼年盛暑,去雷喆家山中别业后头小湖,浪里白条的永远是雷喆,坐在岸上泡脚浸西瓜的永远是他。
为什么那时的永远也会变成过去?原来没有什么事,是可以永永远远的。
水漫鼻胸,他却觉得没想像的难受,乳首穿针吊梁都还比这个痛苦……
恍惚间,一双大手温柔的托起他,压他胸腹逼他呕吐,醒过来的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那双大手轻轻给他拭泪擦鼻。
雷喆。他奋起仅剩的力气,抱住渡气给他的人,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