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弟,愚兄当是饮太过,头胀得发疼。今夜叨扰够久了,更深露重,早让孩子们就寝吧,林弟与弟妹半宿忙活也该累坏,就都去歇息,愚兄择期再来探望三位侄儿女。”
“三哥……”明林想再留明石,明石摆手摇头,表明自己真的醉了,要明林明一都别送他。
“那三哥明日早朝么?”
“圣上知愚兄昨日才到京,体恤臣弟三日后再上朝,跟林弟要后日才同殿面圣了。”
“那好,就后日朝后吧,约御花园茶叙,想必大哥定也赞成。别担心大哥忙,有他家那能干皇后帮衬,期间绝无外务打扰。”
明林面带捉狭,话带弦外之音,这当中缘由,久离朝政中心的明石一时没能会意过来。
“……这话何意?难道皇后他……干政……?”
明一见明石面色不豫,连忙以肘轻拐明林。明林旋即打起哈哈:
“这个等后日茶叙时,三哥亲自问大哥吧,问他最清楚不是?”
原来……回京后暗卫呈言,皇后乔川于公于私,都将整个明氏天下控于掌中,操纵自如。而今再加上五弟无意间戏言泄露出的真相,暗卫对乔川的查察结论,恐怕绝无夸大……明石回想方才宴间,圣上与皇后眼眉传情,圣上意欲为何毋需开口,只用望着皇后,皇后就会把一切打理妥当。要回宫也是皇后一句话抱起皇二子明宗,圣上微笑仅摆手示意,一家四口绝不拖拉地离席而归。
从来也能无情诛功臣九族的当今圣上,竟被皇后驯化成绕指柔了。思咐及此,说不心惊是假的。
但愿圣上,是缠绕在乔川手上与心上,否则这乔川可不是支撑明氏皇朝的梁柱,而是灭朝覆国的祸害了。
踩蹬上马,跟送自己到门口的明林挥别,明石也将厉害的皇后抛在脑后。他是兄弟中最不热衷国事朝政的,自然也最无结党营私的势力,担心谁干政都是白搭,不如将心思放在下一次的义诊上。毕竟,政权谁能恒长,百姓却是永远的。而明石,乐于混迹于市井,当个走方郎中。
一次次的往穷乡僻壤驻留义诊,除却王爷的身份,只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这样的日子才能让蜀王明石获得内心真正的充实喜乐。盖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自己医不了自己的无子症,救不回急病猝死的妻子,治不好缠绵母亲终生的心疾,但尚有少许活他能耐,幸好,幸好。
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三年前的明石常想,用这些功德若能换个愿望,必定跟上天求个孩子,让母亲妻子宽慰,结果上天反而召回了他命中最爱的两个女人……三年后,明石已经什么都不再想了,终己馀生,能救多少算多少吧,那功德自己用不着了,干脆回向给黎民百姓,宗庙社稷……
不是不曾质疑,难道是自己分得的祖先德荫不足?否则其他兄弟或婚配或情投男性,反而香火得传;唯有自己是娶了女性为妻的,却是膝下犹虚?
年过而立,看似拥身福华诚则孑然一身。现在的明石不再问天,天想怎么摆布他懒得在乎了,反正自己连丢命都不怕,人生艰难唯一死,他看开行不行?
不过,都说世事难料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施善行得善果,上天向来自有他的美意。
003
离开秦王府后,明石问侍从时辰,答再一刻就是子时。
蜀王府里空荡清冷,仅有的两名侍妾留在封地未同赴京,明早尚能晏起毋须早朝,明石还不想回府。
不知旋凤楼里的惑生还在么?那个对谁都柔情万种,对谁都不放心里的京城名娼?
马首一转,明石往种满淮柳的运河畔而去,花街此时还嘻来嚷往,彷佛夜才初至。
旋凤楼的鸨妈妈,没因为明石缺席三年而忘了蜀王爷。当鸨头儿的基本功,权贵就算隔十年再见也要能认,否则怎端得住整楼打滚风尘的成精莺燕?
“唉,王爷还不知道吗?惑生在您离京不久,就让无波镳局大当家给硬是赎了去。”
“无波镳局大当家……施雷喆?”
“是。”
原来惑生的冤家当上了无波镳局主事,有能力帮赎金天价的昔日情人赎身了。
“但是啊……”鸨妈妈欲言又止,她原来不好管闲事,但惑生之前可是她最贴心的摇钱树,而今也确实过得折磨。从前蜀王爷就挺疼爱他,如果跟蜀王爷说,也许反而对惑生是好事?
“嗯?想说什么?该不是施雷喆对惑生不好?”明石知道施雷喆对惑生爱恨交加,惑生说是误会使然,但不愿明石知道始末。事过三年有馀,难道这误会天般大,让施雷喆还不能释怀?还是惑生根本就没打算解释?
鸨妈妈看着蜀王爷半响,暗自琢磨了一番,冒着被施雷喆拆楼杀头的风险,还是鼓起勇气说了:
“那个施雷喆,不过把惑生当家妓,谈生意的贵客指名要他,惑生就得陪。几次折腾得都半死了,那人着急寻医非救活不可,连名满天下一药千金的鬼药子都能请到。可是救活后又不珍惜惑生,继续要惑生陪客……我听了又气又心疼,可没办法帮忙他……”惑生啊,妈妈我可不是无情无义,这不,找蜀王爷想法子救你了不是?我容易吗我,倒是你别辜负妈妈冒这次险,要存口活气等着啊!
自从多年前,惑生还是没没无名的小倌时,明石偶然从运河畔,救起被其他妓女推下水的他,两人因此结识。明石怜其温润却沦落风尘,爱其琴艺畅达且风流,在惑生高挂红牌前,明石虽偶尔来找惑生,但仅仅听琴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