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隔了几分锺的时间,先前的怒气已经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揪疼。我就这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著林嘉把地板收拾干净,心里说不清是何种滋味,只觉得难受得说不出话。此时,我多想把他拉起来,好像从前一样一边摸他的头发,一边夸他说,小家夥越来越能干了。或者干脆佯作逗弄地把他抱进怀里,然後在他鼻头狠狠地捏一把。可是,经过先前的种种,我已经不敢、也不能对他做出这麽亲密的举动。我只能失神地看著他,默默揣紧自己的手,轻声地叫他的名字:“林嘉。”
闻言,林嘉肩膀明显地动了动,然後缓慢地抬头看向我。他的眼睛通红,原本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湿气。他努力地紧抿嘴唇,仿佛在克制正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刻意睁大了眼睛,生怕在眨眼的瞬间会流下眼泪。
然而,即便是现在,他的表情仍是执著而倔强,完全没有因为我恶劣的态度产生动摇。半晌,他的神情终於放松一点,只是眼中的苦楚依旧。他目光直视向我,仿佛无所畏惧一般,对我说:“叔叔,也许我真的不够成熟,可是我绝没有你想的那麽幼稚。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些话会为你带来多少困扰,我也知道不该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影响你的工作……”
林嘉顿了顿,表情越来越认真,带著一种不容怀疑的坚持,说:“但是这些话真的不是一时兴起,我挣扎了很久,也努力克制了很久。我喜欢你,也想和你在一起,好像你和顾哥这样谈恋爱。即便你说不可以、不愿意,我也不会改变这种心情。这是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弄清楚的感情,我没办法因为你的一句不可能就放弃。”
林嘉说得情真意切,我却感到无比的揪心,就好像有一把剑在我胸口狠狠地刺下去,这股痛意令我几乎就难以呼吸。
然而,事到如今,不管我有多麽心疼,又有多麽不忍,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除了狠心与林嘉暂时分开以外,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最难堪的情形已经过去,如今还有什麽是我害怕的?等到林嘉把碎片都捡完以後,我接过他手里的抹布,轻轻地说:“回房休息吧。”
林嘉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不带有任何情绪,然後,漠然转身准备回房。这时,我不禁心头一揪,狠心叫住他,又说:“我明天会收拾东西搬到浦东,大概住到强销期以後,快的话一个多月,慢的话三个月左右。”
比起先前的激动,此刻,林嘉的沈默令我心生不安。见他连头也没抬一下,我忍不住安抚说:“如果觉得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你可以周末回爷爷奶奶家住两天,也可以请朋友来家里玩。对了,你可以叫蒋永铭周末来住。”
这时,林嘉总算抬头看向我,只是仍然一声不吭。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皱眉说:“你别想太多,等我忙完这阵子的工作就住回来,有事情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终於,林嘉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却始终不愿开口。我知道这次真的害小家夥伤心了,可是,除了狠心把他推开以外,我还能怎麽样?难道接受他的感情吗?
短暂的沈默之後,林嘉沈默不语地回到房里,而我仍然站在餐厅,无言地看著他关上房门,脑海里满是他刚才的表情、语气以及坚决的话语。
眼角无意瞟见地上还有一小块碎片,我下意识地弯腰把它捡在起来,轻轻地握在掌心。
这一刻,我的心中百般滋味,已经分不清是何情绪。我曾经希望林嘉永远都像最亲密的家人一样,给我带来温暖,令我感到安心。所以在他强硬地打破这层关系的时候,我既觉得烦恼乃至於愤怒,又为自己的私欲而无地自容。可是,等到一切都归於平静,逐渐冷静下来的我不得不承认,我根本怪不了林嘉什麽,因为,一切的源头都在於我。是我一边享受林嘉带给我的那种家人间的温暖,一边又忍不住对他动了暧昧的心思。我自以为原来的关系对他是最好的,却没有发现其实都是我的自私而已。如果我一开始就真正摆在长辈的位置,不偏不倚亦不给他任何幻想,这样才是真正为了林嘉好。
然而,既然事已至此,不该做的都做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我们都不可能重新来过。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现实是否真能如我所愿,令我和林嘉的关系回归正途,我真的不敢保证什麽。我的後悔,我的自责,如今已经不具意义。我连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感情,勇敢地承认错误都做不到,所谓的长辈真的起不了榜样的作用,甚至远远不如林嘉的勇气。
虽然我口口声声地说林嘉还是小孩子,既没有成年人的理智,也不懂社会中的游戏规则。可是,到底什麽样才叫成熟,一旦遇到事情就以自身利益为先,亦或者把理智当作自私的借口?或许林嘉说得不错,我所引以为傲而他却不耻的“成熟”,其实就是一种狡猾得不想负责的借口,亦是这个社会於感情中,最该被人诟病的游戏规则。
翌日,我大清早就匆匆收拾东西搬至宿舍,然後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天的班。开会走神,训话词穷,差点因为停车线的问题和交警吵起来。
晚上,齐宇听说我搬到宿舍住了,硬要凑热闹过来看看。我带他到昌里路吃了点东西,结果又被他拽去酒吧喝一杯。幸而我本来就心事烦忧,正愁无处发泄,倒不觉得这酒难以下肚。
我原来并不打算对齐宇说什麽,可惜,酒劲上头以後,我渐渐开始管不住一张嘴。可能是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太大,也可能是长久以来积压太深,一个人憋在心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