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岳只顾着大哭,心肺像被人拿着把刀割成了千丝万缕。
要是那个孩子能活下来,该多好。
王红参此时又哭喊着从里面跑出来,“孩子醒了!多谢前辈大恩!”王红参扑在秋圣山身前磕头,却不知一旁陈灵岳在痛哭什么。
夏弦月也跟出来,“好了!闹也闹够了!上路吧!”
夏弦月拾起刀,秋圣山又叫住了他,“小子,你等一等。这位夫人,你身为人母,应当有保护自己孩子的能力,我身负绝学,你若愿意,我教你一套功夫,用以保护自己和孩子,如何?”
王红参当然愿意,但是夏弦月不愿意,夏弦月急头白脸地说,“太师祖!休要再拖延了!第三庄那些人,没一个能找到这里!前日蟒山的消息也传了回来,我师父已经被困住了,他也来不了!没人能救你们!”
王红参喝他,“你闭嘴!前辈不计较你大奸大恶,要传我功夫,你若不同意,先杀了我!”
夏弦月便没了声响。
秋圣山问了王红参的功夫基底,然后念了一套口诀给她,让她坐定,指导她如何运气走穴。
练了小半个时辰,王红参已经基本上把握了那精要,越来越顺畅,一旁陈慈悲突然惊呼,“师姐!你竟真的将这绝世心法教给她!我也以为你是为了拖延时间!”
秋圣山笑笑,十分宽和坦荡,“自然是真的教,这哪能骗人?我这一生,没骗过人。”
陈慈悲叹了口气。
等秋圣山教完,他们的时候可就真的到了。
眼见着心法也学完了,夏弦月拿着刀,在洞壁上磨了几下,那铮铮声响真叫人瘆得慌。
洞顶上落下来几粒小石子,被绑着的三人一起抬头看,夏弦月也抬头看,众人都觉得好像洞顶在隐隐的震颤,这事恐怕还是有了变数,夏弦月拎起刀横窜过来,不管出什么事,三刀而已,先把这三杀了再说。
就在夏弦月刀刃要落在秋圣山身上的一瞬,整个洞里充满了一声暴戾的狂喊,“孽畜!”
洞顶轰隆一声大面积坍塌,石块砸了众人一身,一条钢鞭从顶上甩了下来,打在夏弦月手腕,那利刃飞了出去。
夏弦月一翻身,跳开了去,心下大惊,他怎么来了?
翻身而下的正是华成峰,第二鞭再甩出去,断了一根立柱,洞顶又塌了一片,回鞭之时,那鞭子勾着夏弦月的利刃,甩到了灵岳身边,刀转了几个圈,落地之前,割开了灵岳手腕上的粗麻绳,灵岳的手得了自由,捡起那刀,去解救陈慈悲和秋圣山,救了这俩之后,赶紧往后边去找那班布师父。
华成峰两鞭子,那洞里就好像被洗劫过一样,毁得一塌糊涂,夏弦月不知是心里生了怕,抑或其他,只顾着躲,一招未还,左冲右突,其实这一次是师徒俩第一次真正面对面实打实的对战。
华成峰哪能容他,嘴里怒骂,畜生贼子小杂种,什么他都能说得出口,手上同时加紧,夏弦月只觉得华成峰手里仿佛千百条钢鞭同时往他身上抽,且那鞭子像活了一样,紧追不舍,地下实在空间有限,夏弦月看准时机从那破洞口跳了出去,华成峰追了上去,两人入了山林,夏弦月抽出一把刀,正是齐闻达从雪山拿走的当年郑经的刀。
刀出鞘,夏弦月便长了几分胆色,也渐渐镇定下来了,既然跑不了,那就当面打一场吧,他也想看看,两个都算是魔琴传人,究竟谁更胜一筹。
夏弦月手握宝刀,迎面直上,刀刃直杠上钢鞭,嘡啷一声巨响,钢鞭从刀刃上擦过,几个火星点崩裂开,果然是一把好刀,即便如此,也未崩开一个裂口。夏弦月受那劲力后退两步,还来不及收刀,钢鞭转了个圈,又到面前,那钢鞭好像带了把乐器,一动,就仓啷啷响,让人头皮麻,夏弦月这次不敢接了,翻身向侧,幻化虚影,避让开去。兵器不相碰撞,并不代表就伤不到对方,刀有刀风,鞭有鞭气,那风与气纠缠,神与影交战,仿佛穿越林间的两条恶龙,要摧毁这人间。
华成峰也是第一次见夏弦月毫无保留地露出他的魔琴真功,就他所看,并不像师祖所说,其余几人都未得郑经真传,夏弦月是真的看懂了琴谱的,他招式之间,已有隐隐大成之感,若有人能好好指导他一下,苦练几年,难保不成为魔琴神功大成者,但是他走错了。对于这功夫,夏弦月还是做错了一些事,他或许是觉得魔琴招式太古朴,擅自加了些花哨进去,却没曾想,就是这些花哨,要了他的命。
夏弦月许多招式根本没有必要,不能杀敌,不能防守,但是好看,不过细看,全是破绽,魔琴神功好好的一件金钟罩,被他自己戳成了乞丐服。
而华成峰虽然到最后也没看懂过琴谱,但是他已在多年的实战里于无形之中内化了魔琴心法,除了魔琴心法,他还有秋圣山一年亲传,此刻就算郑经在他面前,恐怕也要说一句,子犹胜师。
你且看他那鞭,一鞭扬尘播土,二鞭折岭穿林,三鞭天地色变。
若对手不是华成峰,夏弦月的功夫,足以制胜。
如无实据,勿增蛇足。
踏遍了大半个山林后,激战数百回合,夏弦月那跃跃欲试的心终于灰了下来,他躲避得已然十分吃力,更别提还手,真正的威压之下,他根本使不出虚招,打不出假动作,连自己本来的水平也几乎挥不出来。华成峰好像个将军,那钢鞭就是他手里的旗帜,他挥舞着旗帜,山川林木,风雨电雷都化作千军万马,听他的号令,夏弦月站在高树枝上,那树干应声便断,夏弦月躲在那山林巨石间,那巨石瞬息碎成粉块,又在他要跳跃过山崖时飞出来砸在他身上,身周的一切都在和他作对,天地万物都在封锁他的出路,夏弦月不停地跌撞,受伤,已经要面目全非了,力气也将用尽。
此刻夏弦月已经不想取胜了,只想求生。拖着一身伤痛和血披挂,奋力奔跑,冲破那多重阻碍之后,夏弦月感觉自己真的跑出去了,身侧不再有山林,只有一片平坦的荒原,身后并没有华成峰的身影,一个人也没有,但是他还是有一种被鬼紧紧贴着的恐惧感,于是脚步不停,越跑越快,但气息已经要断了。突然脚下一磕绊,夏弦月狗呛屎一样趴在地上,想着反正已经跑了那么久了,又没人追,索性休息一会儿再跑吧,翻个身,躺在地上呼呼喘气,却一眨眼,华成峰就出现在他头顶,手里拎着钢鞭,正低头看他,吓得夏弦月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又继续跑,边跑边回头张望,没留意脚下,呼通一声跌进一个深洞,后背着地,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摔碎了,洞口的土灰呼呼地落下来,迷得他睁不开眼,好容易睁开眼时,见华成峰正站在洞口,仍然在低头看他。
夏弦月又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用手拍打四壁,并无出路,这才觉知,自己已然走到了死路,便在那洞里挣扎着起身,跪在地平,肿着脸叫了声,“师父。”
眼前一花,钢鞭送下,缠住夏弦月脖颈,嗖的一声就拎了上来,摔在地面,夏弦月捂着脖子在地面滚了几滚,后腰传来难以名状的疼痛,仿佛断了,他试着使了使力,胸膛和脖颈还能抬得起来,自腰以下,全都不听使唤了,并伴随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痛感,他受过所有的痛都没法比,夏弦月哭喊道,“师父!饶命!”
华成峰满脸的愤怒,一鞭子往他脸上抽过去,啪的一声,夏弦月的嘴开了花,他两手捂住口鼻,鲜血不停涌出,想打滚,又滚不动,嘴里呜呜呜地不知是在痛骂还是在求饶,又一鞭甩了过来,抽在夏弦月胸膛,皮肉开,肋骨断。
华成峰仍旧无法解气,一鞭一鞭疯了一样砸在夏弦月身上,直打到他哪都捂不了,一动没法动,凡是有皮肉的地方,没一处不往外流血,两眼流出血泪,嘴里往出吐着血泡泡,还在呼噜呼噜叫着,“师……师呼……”
华成峰走过来,蹲在他身旁,手指颤抖地摸摸他的伤处,满眼泪花,“上回在雪山就该废去你的功夫,好歹还能留下你一条命,如今可什么都留不下了,弦月啊,有来生,好好做人吧。”
夏弦月好像点了点头,又好像摇了摇头,他还想为自己申辩,眼里还有不甘,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委屈,但是他嘴里满是血,说不出一句话。
成峰说,“去吧,别留恋,早投胎。”
夏弦月又在地上咕噜了好一会儿,终究一句遗言也没说出来,渐渐地闭上了眼。
华成峰从夏弦月身上搜出了全套的琴谱,仔细收好,再把夏弦月的尸身放进了那个深洞里,填上了一些土,没有碑,没有姓名,他日将化作一堆无名白骨。
华成峰背上郑经的刀,掉头往回走,背上剥落一层层的繁华。
另一边的齐闻达,在华成峰刚一进来的时候,就打算逃跑了,根本没打算战,他熟悉洞穴路线,耗子一样一溜烟似的就钻了出去,身后没人追,出了山洞再走三五里小路,便到一条小河,顺着河,可以漂到扬州城。
齐闻达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他知道夏弦月跑不了了,还幻想从今往后也许他可以取而代之,他带着点隐隐的兴奋走上了那条小路,甚至有点神思不属,连眼前突然出现了拦路人也到了近前才现。
齐闻达一愣,眼前一个比他高半头的青年,手里拎着一把长刀挡住了去路,那刀是他家家传宝物。齐闻达看齐闻善,脸上的稚气早已脱净,肩背也不像从前单薄细瘦,如今又宽又厚,傲然挺立,满目正义,齐闻达一时忘了自己在逃命,又上前几步,眼里竟有些欣喜,“闻善!你长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