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即休忍不住噗嗤一乐,“你这个小坏蛋,这算什么坏消息,避重就轻啊,我还没找你算账,我腿呢?”
“我给你当腿,你以后去哪,我背着你去!”
“呦!那你可得多吃点,这才几天没见着,你脸上肉呢?”
小七突然就红了眼,使劲地往回憋眼泪,好容易憋回去了才开口,“二十天了。”
施即休也有点恍惚,“这么久了吗……七呀,对不起啊,这么多天没陪你,没和你说话,你一定跟我说了不少吧,可是我一句没答,”顿了一下,“要不我今天起双倍还给你!”
“好,三倍还!”
外面渐渐亮了起来,门口开始传来人声,陈慈悲和墨良辰等很快也知道了施即休醒来了,纷纷来探望,就连胡千斤也进来坐了小半个时辰。
众人欣慰的是,施即休对断了腿这件事仿佛接受得很好,人来看他,他还和人家嘻嘻笑着顽笑,仿佛比受伤之前更为开朗,大家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都说施即休是个要强的人,因此断了腿并没对他造成太大打击,大家也不必费心安慰他,气氛美好和谐。
直到又过了十来天,断腿处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已经在榻上躺了一个月,不能再躺下去了,郎中让他拄着拐下地活动,拐也给他备好了,也是陈慈悲这个有经验的人千挑万选给他量身打造的。
施即休知道他今天要下地,早早地和灵岳说,“小七呀,我这许久没下地了,不知道待会表现得好不好,别叫这么多人看着,你帮我打打。”
灵岳那天也从早上脸色就开始阴沉,就是施即休不说话,她也不打算让一群人围在这里,陈教主办了一桌酒席,要庆祝施即休恢复康健,灵岳请大家先到酒席上去,慢慢喝着,她等会带着即休过来。
现下屋里只剩下他俩人了,灵岳死死锁了门,施即休坐在榻边上,望着榻下边摆着的一只靴子,原本应该摆另一只靴子的地方,摆着一根新鲜的竹杖,就那么一直盯着,一动不动,半晌才开口,“小七,你也出去吧,让我自己试试。”
小七拉着脸,“我不出去,你能永远也不让我看你瘸着腿从榻上蹦下来的样子吗?要是不能,干嘛还差这一次!”
“这……我真想让你永远也不必看这一幕。”施即休语意寥寥,说完了,还是坐着没动。
灵岳转到了榻外边的屏风后面,“算了,不看你,我在这后边等你。”等了足有一刻钟,一点动静都没有,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讥笑,“施即休,你在怕什么?”
“我……”施即休中气不是很足,“我才没怕呢……”
“那你倒是下来呀!”
“我……”
这一声我之后,又是许久没有动静,灵岳隔着屏风说,“还说你没怕!你明明怕得要死!你以为你演的好,大家都被你骗了!都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呢,都说施即休是个要强的人,可是你觉得你能骗得过我吗?你以为我没听见你半夜趴在被子上哭?你以为你不从那张榻上下来,就可以假装你的腿还在——”
施即休被她说哭了,气急败坏打断,“别说了!小七!你别说了!”坐在榻上拿袖子抹眼泪,抽抽搭搭,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灵岳从屏风后转出来,“我第一回见你哭,竟然是为了这事。”
灵岳隔着两尺的距离坐在了榻边,“你当年上战场杀敌,难道没有天天早上都设想晚上可能没法囫囵个回来?如今不过是缺了半条腿,就让你这样死去活来的,我又不会抛弃你,大不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我一个大男人要让你照顾一辈子!我丢不丢人!”施即休抹了一把鼻子。
“你现在在这哭就算好汉了!”灵岳说着就去拉他,“你快下来!”施即休下地下不来,往榻里边躲却是一把好手,被灵岳拉住了一个衣角,两人在那僵持,灵岳拉他拉不动,施即休已经躲到最里面了,哭得抽肩膀。
僵持了好一会儿,灵岳叹了口气,“算了,我去跟他们说不必等了,也不能强求你,换了我也许还不如你,早哭死了,你躺着吧。”
灵岳松了手往出走,去解她锁死了的门,突然背后一阵风,被人一把抱住,那人哭哭啼啼,“小七,我真的害怕,我往后怎么办?我不想拖累你,你看,多吓人……”灵岳低头,看他站着的一只脚,缓缓转过身,说是抱,不如说是扶,让他把重量放在自己肩头,浅浅一笑,“就这么办!还能怎么办。”
“我怕……我以后不敢拍着胸脯跟你说我来保护你,我来照顾你,反而还要你管我……我真难受,我瞧不起我自己!”
灵岳给他擦擦眼泪,“别哭了,你别以为你断了条腿以前说过的话就可以不算数了啊,想都别想!该你干的,一样也少不了,我也不信施即休断了条腿就成了废人了,你这不是一条腿也能站住么,你不想拄拐杖是吧?”灵岳手上用力搂紧他的腰,手上使劲拽着他的胳膊,一脚踹开房门,“来,就这样走,门槛跳过来,咱们去喝酒!”
即休一半靠自己跳,一半靠灵岳拉和扛,总算离开了那间屋子,灵岳说,“等会你给我好好演,别给我丢面子!”
“诶,好。”脸色如丧考妣。
但那一餐施即休确实演得不错。
参加筵席的人有陈慈悲、墨良辰、凤扬儿、胡千斤和珑璟,胡千斤自打蒋玄武去了之后,着实老实了一阵子,尤其是陈慈悲从胥蒙山回来之后,一直呆在烟霞,他常常随侍左右,便更不敢表露出一点头角,见他乖顺了,陈慈悲也未多做责难,这些日子看他照顾施即休也诚心诚意,勤勤恳恳,对着他笑脸就更多了。
珑璟比在座其他人都更紧张,虽然她常年在烟霞,但是和圣主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一桌吃饭这竟然是第一次,她也知道,这不是看在她是火塘的领主面子上,而是看在她是胡千斤的榻上宾的份上,才让她上桌,因而心里五味杂陈。
众人跟施即休举杯,施即休来者不拒,但伤刚好了一点,没喝太多,刚沾沾嘴唇,就被灵岳按下了。
即休和灵岳见在席间没有外人,还谈到了那封从紫微宫里拿出来的秘密卷宗,即休说,“这份卷宗只有两页纸,简单地记录了当年的调查结果,并没有记录过程,当年福康郡主受的伤,有名司查到最后,追到了一个叫‘通天塔’的不知是门派还是朝廷的部司什么的,进而查实通天塔背后的人竟然是宣静王,也就是说,对福康郡主下手的是她的父亲,因而便没有办法再追查下去了,不知当年经过了什么波折,宣静王也没有受到任何处置和惩罚,这件事压了下去,卷宗也密封了起来,不过这样就很不合理了,宣静王有什么理由做这样的事?况且宣静王也没有对我下手的本事,因而灵岳一直说那份卷宗是假的。”
灵岳接言道,“当年福康郡主受伤的事情,有人不想让即休知道真相,这个人我看应该不是容寿,容寿正想卖人情给即休,因此这事跟他关系不大,有名司当年的调查,除了容寿,何令君定然也十分清楚,他才是更不想让即休知道幕后黑手的人,我猜这份卷宗被何令君替换过。”
灵岳语气淡定地提到容寿的名字,陈慈悲那里心头一震,想来她已经彻底和容寿划清界限了,那意味着什么,他心里突然又燃起一丝火苗,但没声张,只是听着他们讲。
凤扬儿突然接话,“灵儿,你能把那封密卷拿过来给我看一下吗?我曾在容寿手里见过一些密卷,所有的密卷之上都有一个双龙印章,这是官家的私印,若是有人伪造替换,这枚印章他一定造不出来。”
灵岳点着头,赶紧跑回去把那密卷拿了上来,凤扬儿接了,对着那印章的部分仔细端详,而后开口,“灵儿,即休,这份密卷确实是伪造的,这里也有一个双龙印章,但这绝不是我见过那种其他密卷上的印章,这个章比原章少了很多细节,该是匆忙之中胡乱刻上去的。”
凤扬儿把那密卷又递回来,灵岳和即休凑在一起仔细看了,这印章确实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样子,即休叹了一口气,“如此看,这线索又断了。”
灵岳摸摸即休的手臂,“你别担心,我还有个办法,福康郡主代国外嫁,嫁去了女真皇族,我师父如今也在那呢,我给他写一封信,问问他是否能查查郡主真正的死因。”
即休点点头。
陈慈悲素来也听凤扬儿说这位师父的事情,那班布师父最早是凤姜儿给找的,灵岳在外面飘荡那些年,也是这位师父一直照顾,遂开口道,“灵儿,你师父如今多大年纪了?”
灵岳来了之后,陈慈悲果然是没有任何为难的,也没再提过任何一句认亲的话,处处都照顾得妥帖,灵岳这才渐渐放松了些警惕,也和陈教主说话,虽然有些疏淡,但总比从前一看见他就生气的时候强多了,因而也神色如常地回答,“师父今年五十八岁。”
“这样的年纪,也该多注意保养,咱们烟霞没有别的,就是海货多,深海里有个黄螺参,最是保养佳品,延年益寿不敢说,调气养血是一等一的好,今年刚好丰收,你看可方便我带上几箱随你的信一起寄过去给你师父尝尝?”
在座的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墨良辰甚至还突然担心起来,这灵岳会不会当场翻脸,旁人恐怕也有同感,席上突然静下来,没了声,墨良辰忍不住了,怕打着陈慈悲的肩膀,“阿慈!不是生长在海边的,不爱吃那些东西,况且灵儿的师父如今住在女真皇族中,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你就别操那个心了。”
其实灵岳没有马上接话,她心里着实酸涩了一阵,虽然这只是个小恩小惠,但是能有这份心的,这世上没有几人,她觉得再这样住下去,自己搞不好就被陈慈悲拿下了,心里想了这许多,面上却不露出一丝神色,仍是客套地回复,“多谢教主盛情!我和即休住在您这地方这么久,一直对我们照顾得十分妥帖,已经无以为报了,哪还能再多贪多占。”
灵岳顿了一下,脸上笑得客套,“教主别对我们这么照顾,许我们还能踏实再住些时日,这恩情,我记在心上,他日再寻求回报的法子。”
陈慈悲还想说些什么,被墨良辰按住了,好在此时凤扬儿又起了一个话头,这一茬就被揭过去了,凤扬儿问施即休,“即休,为何你师父要这样迫害你?你可知晓。”
施即休苦恼地摇摇头,“夫人,这问题我也想了许久,许是怕我知道了他那个什么上主教的什么秘密吧?可我着实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