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侍卫不敢怠慢,又抡圆了胳膊朝着施即休身上砸了两棒,胸间突然传来剧痛,好像肋骨断了,他咧开红牙,有气无力地说,“朱敞……你与我有何仇?”
朱敞冷哼了一声,伸出手,一个侍卫赶紧将那木棒递在朱敞手上,朱敞挥起一棒,横落在施即休腹部,施即休觉得像被块巨石砸了,压得他喘不上气,朱敞定定地说,“无仇,我办的是公事,奉的是相爷的令。”
施即休连着吐了几口气,却似乎无法吸进去气,腹部剧痛之下在一下一下地收缩,血洒满了衣襟,“好……你想问什么……我招。”
朱敞此刻像个见惯了生死的刽子手,神态自若,语气淡定,“不问。”又一棒落了下来。
“往日无怨。”
“近日无仇。”
“我若问你。”
“你一定说你什么也不想干!”
“你什么都不想干,却逼得别人没有活路!”
“不都是天上人,你脚下也有苍生。”
“天地不仁。”
……
一句一棒,朱敞围着施即休绕着圈打,胸前、背后、大腿、小腿,算他仁义,没打脑袋和裤裆。
挨了这几下,施即休就明白了,他今天落在了朱敞手里,招什么都没用了,恶因早在他出山那年早已种下,朱敞恨的是他的天赋异禀和洋洋得意。那就受着吧,打死了算。
突然清脆的一声巨响,朱敞低头一看,手里的棍棒已然断成了两截,再看施即休的右腿,半截小腿骨从他的绑腿里刺了出来,裸露着新鲜的骨断茬,鲜血哗哗的流个不停,朱敞惊住了。
施即休清晰地听见自己腿骨碎裂的声音,那疼痛穿过心脏,冲上了头顶,他鬼一般大叫了一声,嗓子破了音,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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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亭阁里,凤灵岳半夜睡不着,推开门问丫头,“前院的筵席还没结束么?”
丫头说,“鼓乐声已经停了许久了。”
凤灵岳“哦”了一声就回屋了,结束了怎么还不来?难不成是喝醉了?思来想去不放心,凤灵岳换了件利落的衣裳,罩了件斗篷,盖住形意剑,揭了瓦,无声息地跳了出去,宾客都散了,院子还有奴仆仍在收拾残局,灵岳朝着施即休的住所跑过去,老远就看着屋里漆黑一片,灵岳撞了窗进去,榻上冰凉,不像有人躺过的样子。
灵岳又返回了宴客厅,随手抓了一个正在打扫的下人,那人吓尿了裤子,凤灵岳两手指扣住他咽喉,小声问,“宴席上出了什么事?”
那人结结巴巴,“小人……小人知道的不真切……只说是大人们……打起来了。”灵岳将那人推在地上,“嘴闭严了!”
跟着她又去找朱敞,可是哪都找不到。她又壮着胆子去了容寿的寝居,趴在房顶上往下看,侍女正在伺候他更衣,容寿眼耳口鼻都往下耷拉着,好像魂离了身,一旁也没有朱敞,脱剩了中衣,他就叫人退下了,一个人,坐在榻前,盯着烛火,木木地呆。
灵岳心里一个声音说,施即休出事了。她不知他此刻还在不在相府,只急得到处乱转,又逮了几个人问,好容易才问到一个,说,被朱大爷带走了。正这时,灵岳听见划破长空的一声喊。
就从她曾经带走秦书生的地方出来。灵岳转头就往那地方跑过去,沿着屋脊,身形极快,侍卫们都看不清。
这一次她没有朱敞的牌子帮忙了,干脆抽出形意剑,一剑劈了那牢门,形意剑剑身很软,本不应用劈和砍这样的招式,但是凤灵岳急坏了,一剑挥出才反应过来,那是铁门,千万别崩了形意剑。
刹那间一道冷光闪过,形意剑仿佛没受任何阻力,也没出多大动静,就像一束光静静穿过了铁牢门。
灵岳才知这形意剑的可贵,那便是持剑人的形和意,好像她一身硬气,形意剑便无坚不摧,要是她犹豫不决,形意剑便杀不了敌,凤灵岳又补上两剑,抬脚咚的一声,踹倒了已经被劈成破烂的铁牢门。
朱敞还在震惊之中,听到背后巨响,猛一回头,铁门摔倒在一阵烟尘之中,凤灵岳顶着灰闯了进来,四周侍卫拿着兵器围了上来。灵岳不理,径直冲过来,有侍卫拦着的,灵岳大吼一声,“谁敢动我!”嗓音撕裂。
侍卫们只是围着,不敢动手,灵岳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拦,一瞬间冲到了已然昏迷的施即休面前,看着他变形的小腿和支出来的腿骨,还有满地淋漓的鲜血,凤灵岳感觉心被一道巨雷劈成了碎片。
喊了一声施即休,没反应,又举起剑刷刷几下,割断了捆绑他的绳索,施即休像一颗被砍断了的树,呼地就扑下来,凤灵岳用肩膀接住他,施即休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她险些扛不住。可是抗不住也得扛,她拉过施即休一条手臂挂在自己脖颈上,另一手抓住他的腰,死命地往出拖。
可是没留意到脚下一根碗口粗的木棒,一脚踩了上去,两人一同扑倒在地上。
灵岳拼命要站起来,刚站了一半,眼前出现了一排铁靴,朱敞拎着刀拦住她,“七小姐!我不能让你把他带走。”
凤灵岳咬着下嘴唇,脸上散乱着丝,抬起眼望朱敞,眼底翻起大片眼白,那眼神里竟然有一股同归于尽的意味,“那你杀了我!”
朱敞没动,凤灵岳好不容易爬起来,还把施即休在肩膀上扛着。朱敞不让路,众侍卫见统领不动,也都不敢动,一把把刀横着举在凤灵岳面前,灵岳眼里烧着火,吼着,“让开!”
朱敞不退,也不战,就那么堵着,凤灵岳将施即休轻轻放在一旁地上,转过身将形意剑对着朱敞,“跟我打一场!要是我赢了你,让我把他带走!”
朱敞轻微的呆滞了一下,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四周侍卫退开,形意剑直朝着朱敞喉头刺过来,凤灵岳一身杀气,形意剑所向无敌。
朱敞侧身让过,手中刀挥起,回身就是一刀,眼见着形意剑迎上来,朱敞续了力直顶上去,哪知形意剑是一招虚招,见朱敞刀已经收不住了,形意剑却抽身走了,稍微变了个方向,朱敞就要用自己的腰腹冲到形意剑上来,急忙猛烈收住,刀锋一偏,旁边一个侍卫惨叫一声,朱敞觉得腰间一片冰凉,因为躲闪得还算快,伤口不大也不深,但是朱敞吓了一大跳。
可哪还有时间给他回神,灵岳翻身而起,倒着将形意剑朝往朱敞头顶刺过来,朱敞矮身用钢刀来挡,那形意剑又是虚招,转而朝他矮身时候伸出的大腿而去,那带着浓浓杀意而来的,竟然都不是实招,这一招差点又晃得朱敞受伤。形意剑剑意里的肃杀,丝毫不比朱敞钢刀上的少,但是那肃杀却不知哪一招是真,哪一招是假,才动了十招,朱敞大吃一惊,前年灵岳在洛阳被叫过去挨训的时候,朱敞跟她动过一次手,那时候朱敞觉得能打她三个,此时好像——
凤灵岳最少也能势均力敌,加上她心里的焦急,催着她不得不一剑更比一剑快和狠。朱敞错愕之间,七小姐的剑尖正蹭着他的鼻尖过去,惊得朱敞一身冷汗,七小姐恐怕不只是想胜过他好逃走,施即休的腿坏了,她会不给他报仇吗?或者此时是叫侍卫们一起上,许还有生机,但朱统领拉不下那个脸。
朱敞强稳心神,挥刀再战,刀似飓风,剑如劲雨,刀斩断剑气,剑刺破刀幕,那打斗得模糊不清的人影中,除了刀剑相撞的声响,仿佛还有马蹄声和鼓乐声,有呐喊声和惨叫声,仿佛两军对战,千军万马。七小姐红了眼,一心只想剁下来朱敞的两条胳膊来。
凤灵岳不敢恋战,她不知道施即休的血什么时候就要流光了,见朱敞已经些许力有不逮,招架吃力,便不再与他虚与委蛇,突然剑上都变成了实招,朱敞正在犹豫这一招该用几分力挡的时候,形意剑的剑气已经扫到了刀上,那刀被剑气扫了几次,终于呛的一声折断落地,朱敞手上只剩三寸刀柄。
朱敞后退两步,错愕间形意剑已然抵在了他的喉头,两人面对面站着,凤灵岳用眼神示意,朱敞臊得满脸青紫,居然这么快就拜在这小姑娘手下了,但也无奈,朱统领做不来那言而无信的事,只得对下属吩咐,“都让开。”
灵岳突然抬脚踹在了朱敞的胸口,朱敞受力往后倒去,倒地时才觉得一阵剧痛,胸口被形意剑开了个五寸长的口,深可及肋骨,鲜血不停,朱敞两手捂着胸口,痛苦难当,嘴唇上像挂着一条血布,这样他便想使坏,也没法了。
穷寇莫追,他一个已经输了的人,没想到最狠的一招在这,灵岳收起剑,赶紧又把施即休扶起来,拖着他往门口台阶上走,又看了一眼在侍卫守护下的朱敞,“朱敞,从此,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