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抓?难道还让我求她回来?养她一个比别人家十个都要操心!她捅了多少个篓子,我得跟在她屁股后边给她收拾这些烂摊子!她还看不上我这个官,要是没有我,她早被人杀了几回都不知道……”兀自骂了一会儿,气才平顺些了,“算了算了,朱敞,找到她在哪,好言相劝,要是不回来,只管告诉我,我亲自去接她!这个祖宗!”
朱敞木然地领命走了。
朱敞这几日的日子过得是真难受,太师爷的偏心丝毫不加掩饰,曾经许诺给他多少年的宅子,宝马,香车,头衔,一样都还没来得及兑现,却如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在三五天里都砸在了施即休头上,原本叫他去做的事,如今也全都分配给了施即休,偏偏施即休做出来的事情样样太师爷都满意,而朱敞只剩下抓人,守卫这两样职责。
提到去找七小姐,他更是窝心,年初的时候,太师爷明明把七小姐许配给他,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够不上,但他也是欢喜的,如今太师爷的准女婿却另有其人,他只能捡人家剩下的,给了他的,人家说拿走,就拿走了。
但是他食太师爷的俸禄,没什么反抗的理由,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后面比他更难受的,是容正言,他觉得他爹活像认了个儿子,比从前更甚。
朱敞带着一队人,出了太师府的门,脸上的郁闷就更藏不住,一腔怒火对着底下人,弄得手下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敞把他知晓的七小姐从前出没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是丝毫没有她的踪影,又把人手分了几队,把七小姐不大可能去的地方也翻了一遍,毫无收获。
夜里她总要找个地方留宿,汴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三百多家已经全查了一遍,百姓还以为遭了贼。渐进子夜,丝毫进展也没见着,朱敞心里打着鼓,回去回报,说找不到,太师爷一脸失望的表情,叫他退下,施即休也没了主意。
凤公子确实去了他们都想不到的地方,便是那汴梁红袖楼。
凤公子藏了形意剑,摇着折扇,风度翩翩进了红袖楼,要找美玉姑娘,旁的姑娘告诉她,“没有什么美玉姑娘,从前的名儿在这都不兴叫,她如今叫罗秀烟。”
等了好大一会儿,灵岳终于见到了美玉,便是凤公子的旧相识,去年在街头当乞丐一头撞进刚下少室山的愣头青华成峰怀里的那个姑娘,她弟弟小竹便是下晌在街上咬巡防营的人的那个。
姐弟俩早年也是有家底的,但是家里没人了,父母亲人都走得早,小姐弟孤苦无依,屡屡遭人欺辱,家里的钱财都被人坑没了,宅子也被人骗走了,姐弟俩流落街头,从前凤灵岳在汴京城的时候,就对他们多有照拂,如今一回来,就看见小竹在街头挨揍,还咬着一人的手腕不松口,小竹说咬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欺负他姐,打听出他姐在哪里挨了欺负,灵岳便来了红袖楼。
灵岳来得早,客还没怎么上,美玉找了个雅间见她,见了灵岳,掩面痛哭,嘤嘤啼啼,“实在没有活路了呀……也总得让我弟弟活下去……可是没料到……我连做个……”美玉哭得哽咽,“做个妓子都做不好……活该让人欺负……”
灵岳也听得难受,“给了你多少钱?我拿钱把你赎出来,你带着小竹,买个乡下的院子,种几亩田,也能度日,你现在这算什么?好好的一个人。”
“我哪种的了田?种田又能得几个钱?总不能老是靠着你的钱活着。”
俩人聊了许久,也没商量出来个章程,突然有人来扣门,美玉突然惊慌,吓得跳起来,赶紧去开门,一边低声说,“怕是有客来雅间,云姐来撵我了!”
开了门,一个雍容的妇人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美玉却怕得哆嗦,低着头赶紧说,“云姐……见谅,这是我一位旧友,付过茶钱的……”
云姐伸手摸了一下美玉的手,“不打紧,我来见见你那位朋友。”
那云姐朝着灵岳缓缓矮了矮身,“是凤姑娘吧?”
灵岳纳闷,“您怎么认识我的?”
“沈尊主早有信送过来的,说姑娘回来汴梁了,我本认不出,咱们楼里的婉伊姑娘刚才看见了,我才赶着过来见见面。”那云姐说话轻轻柔柔,一双眼弯弯的让人很想亲近。
灵岳是真没想到沈西楼这么快就交代过来了,“多谢沈尊主的好意了,那我也叫您云姐。”
云姐再笑笑,让美玉先出去,叹了口气,“从前不知道,罗姑娘是凤姑娘你的朋友,姑娘可别见怪,不是我刻意苛待罗姑娘,罗姑娘年纪不小了,姿色只属中成,诗词功底也不行,歌舞更是不通,这样的姑娘卖不上什么价,便也只能接待那些贩夫走卒,小厮杂役的,那些人姑娘晓得的,没什么本事,粗鲁的很,因此让罗姑娘受些委屈也是有的。”
“云姐不必和我解释,行行有价,她既然入了这行,该知道自己就是这么个价,只是,我想……借着与沈尊主的一点故旧关系,跟云姐您讨个人情,我这布袋里约还剩下百两,想将美玉赎出去,要是不够,云姐您担待则个——”
那云姐笑了一声,“咳!凤姑娘,你若是真想把人带走,我不收你银两,只是罗姑娘来的时候,她的身世我都仔细查过了,她除了那个弟弟,也没什么亲人了,又身无长技,离开这,罗姑娘可能也没什么出路,凤姑娘不如听我一句,既然是你的朋友,就留在红袖楼,我亲自教她,定然把她教出个样子来,让她能赚上些钱,过上两年,我能给她找个踏实的婆家,让她嫁出去,叫他弟弟也来,打个杂什么的都能干,好歹能养活她们姐弟俩,凤姑娘看可合适?”
灵岳听她说的有理,赶紧弯腰行礼,低头拜谢。
外面传来呼喝之声,云姐声音不高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门口有人应,“云姐,还是南淮侯世子,缠着要找轻巧。”
云姐推开门,往一楼大堂望过去,灵岳也跟着出来往出看,可不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南淮侯郭世子么,正在大堂里哇哇大叫,云姐说,“世子给我们楼里的轻巧姑娘赎了身,八百两纹银,还在我那案几上放着没有入账呢,轻巧不肯跟世子走,我要退钱给世子,他又不要,直说要轻巧跟她回去。”
灵岳听着奇怪,“为何那姑娘不肯跟他走呢?”
“世子爷的正妻前些日因病故去了,咱们世子爷不但不伤心,反而像得了解放,比从前世子妃在的时候更加放荡狂妄,已经花了大价钱从我们楼里赎了两个姑娘出去,但是那两个出去的姑娘在侯府过得都不太好,有一个回来看过我一次,姑娘身上都是伤痕,说另一个已经回不来了,胳膊都给打断了,造孽啊,许是那两个世子看腻了,这些日子又天天来,看上了轻巧姑娘,封了银子到我屋里。”云姐脸上带着风尘女子不该有的悲悯和情义。
灵岳突然一笑,云姐看着奇怪,这姑娘怎么还笑,心想沈尊主会交这样的朋友?却无暇多想,心里只盘算着今夜又该怎么把郭世子这尊大佛请走呢。
打出去不难,可是红袖楼还得开门做生意,南淮侯也不是那么好得罪的,正惆怅间,听灵岳说,“云姐,我刚好有一桩旧恩怨也要了结一下,不知云姐能不能帮帮忙?”
“但凡姑娘开口,我没有不应的。”
灵岳附在云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云姐这才明白了这姑娘笑什么,听了灵岳的主意,脸色渐渐僵硬,急急地说,“姑娘何必以身犯险,那郭世子确实不是个善茬。”
灵岳诡谲一笑,“他奈何不了我!云姐放心。”灵岳把手握在云姐手上,云姐见她好像真的胸有成竹,便点了点头。
云姐招招手,叫人带灵岳去另外一个雅间,跟着朝楼下喊道,“请世子上楼,到轻巧姑娘屋里细谈。”
郭世子立即喜上眉梢,撩着袍子就往楼上跑,却被门口的姑娘给拦住了,姑娘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三壶烧酒,姑娘说,“轻巧姑娘说了,今晚上郭世子想进屋,得先把这三壶酒喝了,一壶一百两。”
郭世子挑了挑眼,身侧小厮赶紧递上三百两的银票,郭世子搂起了袖子,抓过一只酒壶,仰头便喝,喝了一壶,脸上就漫散了酒气,郭世子大笑,“轻巧!等郎君喝了你的这三壶酒,兴致正好,就进来陪你!”
三壶喝尽,郭世子看人已经重影了,屋里已经换上的轻巧的衣裳的凤灵岳还捂着嘴乐,心想,还没见过这样豪爽掏钱买迷魂药的呢。
郭世子跌跌撞撞进了屋,只觉得满屋里都是美人,可是怎么抓也抓不着,扑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轻巧”抓在了手里,那“轻巧”对他说,“世子这么诚心,轻巧今天就跟你回侯府,如何?”
郭世子自然是乐意,拉着那“轻巧”就往出走,在门口却被云姐等一群人拦住,云姐大惊:“世子!您清醒些!快放开这姑娘,这不是轻巧!是来我们红袖楼做客的贵人!快放开!”
郭世子哪里肯,嘡啷一声抽出佩剑,“挡我者死!”
朱敞前脚刚回到太师府挨了一顿呲,红袖楼的头牌姑娘温婉伊就蹬了太师府的门,温小姐虽然有些急,但是仪态端庄,给容寿气得两眼要翻到天上去了,拍着桌子大喊,“我说怎么找不到她!哪家的姑娘像她一样去逛妓院!”
温小姐也不恼,徐徐诉说,“容姑娘来看我,还没说上几句话,被那酒醉撒风的郭世子认作了旁人,不容分说地把人给劫到了南淮侯府,我们也不敢登侯府的门,只得壮着胆子来告诉太师爷。”
施即休一听,蹭地就站起来,“南淮侯府在哪?我去!”
太师摆摆手,“你先别急,这南淮侯不同旁人,我得亲自去料理一下。”又对在场众人厉声说了句,“都把嘴捂严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太师爷坐了轿子,只带着朱敞和施即休,轻装简行,半夜叩响了南淮侯府的大门,正在等待的时间,施即休已经飞身在侯府上空翻了一圈,竟然没找见小七,也没找见那酒疯的世子,心里忐忑不安。
这南淮侯如今只是个虚候,并无战功,祖上是太祖开国时候的股肱之臣,被撤了兵权后,只留下个虚名,一代代传了下来,虽保了子孙衣食无忧,却一代不如一代了,以至于后来竟然出了郭世子这样的不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