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眉看秦书生这么不安,便作罢了,摆摆手,季小姐最终也只是矮了矮身,道了声福。
那也是季小姐第一次离这么近看秦书生,秦书生比她在远处眺望的时候看着要高一些,臂膀也更宽阔,眉眼间都是英雄气概,脸上那三条刀疤十分刺眼。
季小姐也只敢看了一眼,自己脸就红了,赶紧低下头,“感谢的话,父兄想必已经说了很多,如此深恩,也不是言语能及,秦叔叔脸上这三条刀疤,是代长安承受,长安永生铭记,亦是代季家所受,只盼叔叔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让季家也回报一二。”
季白眉赶紧接话,“是了,我已经让长留着人送了些银钱到蝴蝶谷去,我知道秦老弟不在意这些,只是我们总该表达心意,日后如果秦老弟有任何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第三庄全庄上下,赴汤蹈火,莫敢不从!”
秦书生赶紧连连推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憨态可掬,“季兄啊!季小姐!切不可再这样谢来谢去,别说我们多年深交,江湖道义,不也本该如此吗!若再这样,不是把秦某往外赶吗!”
季白眉也觉得不好再说,“对对对,你我兄弟,不说这个,老季这厢,都记心里了。”
季小姐也不便多说多留,客气了几句,就退出去了,来的时候稳稳当当,走的时候却惚惚恍恍,脚下裙摆也摇晃了起来。
一直到晚上,秦书生的身影就在眼前挥之不去,一时恨自己托生错了人家,一时恨自己托生错了时候,要是自己也像她们那些姑娘一样,是不是就能无所顾忌地说自己想说的话,嫁自己想嫁的人?
直把自己逼得如坠深渊,需得抒一下才行,便深夜里起身,披衣下床,挑了一盏灯,自己磨墨,写了一诗:
雁来无声,檐下倾听,心绪倏动;
但顾雁形影,窃窃欢喜隐隐生痛;
烟柳情浓,只雁藉藉不鸣。
公子风流,书生多情,熟梦熟醒;
如再度卅年,惊惧此生不得始终;
愿以余生,逐雁归去成风。
撂下笔,季小姐自己读了几遍,端详了许久,心跳快极了,终于说出了心声,觉得畅快,旋即又恨自己不知廉耻,白读了那些年的圣贤书,竟然会有这些不伦不类的念头,怕得难受。
季小姐将那张纸折了,压在枕头下面,又回了榻上,翻来覆去,睁眼到天亮。写是写了,她敢送吗?
季小姐早饭吃不下,丫头们还以为她病了,却不烧,不咳嗽,只是面色不好,喝了几口水,便又往阁楼上去了,秦书生和季长留在院子里论功夫,推来送往。
季小姐看得痴了,想起那天晚上秦书生从天而降的样子,心里忽然就开阔了,想着那一天若他没来,要是她死在了那老瘸子手里,她此生还有什么遗憾事吗?有,就是没告诉秦书生她的心思。
季小姐叫小玖将那张纸封好,给秦书生送过去,避着点人。
没想到秦书生一整日都和季长留混在一起,小玖没机会去送,一直等到晚上吃过饭喝过酒,秦书生才晃晃悠悠地回了房,小玖在门口拦住秦书生,把那信封递过去,转身就跑。
秦书生坐在灯下醉眼迷蒙,心想着,不是说了不要再道谢了,这季家的人怎么没个完,打开来读了一遍,秦书生自内心赞叹一声,“季小姐好文采!”
吼完这一嗓子之后,秦书生脑子突然清醒了,酒气尽退,手压着胸口,又读了一遍,脸红得像炉中火,脑子里不停地叫着,完了完了完了。
秦书生也就读了百八十遍吧,才确信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季小姐表达的确实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可是,这怎么成呢?季小姐的文采,着实让秦书生爱不释手,季小姐长得确实漂亮,姿态优雅,秦书生闯荡江湖这么些年,漂亮姑娘他不是没见过,大家闺秀不是没见过,有文采的也不是没见过,但确实,就是没见过季小姐这样的。
秦书生想起那天凤灵岳问他的那句话,你可试过,一世深情,尽付一人?
秦书生骂自己,半生眠花宿柳,还哪有深情可尽付一人,我不配!季小姐是天上月,云中仙,他秦书生算什么玩意?季小姐这样的人,他想也不要想,碰也不要碰,别脏污了人家的高贵和纯洁。
秦书生用自己的眼泪,和着墨水,提笔给季小姐回了一诗:
一任平生,半缕孤魂,无依无凭;
谢小姐惠意,心下戚戚不敢相承;
恐无来日,空留未亡苦情。
月桂高洁,蔷薇朦胧,卿侬吾侬;
叹宵小情怀,相思甚短不奈凋零;
纵有思绪,竞不能伴相行。
用原来的信封装好了,打了个人,给季小姐送过去。秦书生留恋地看一眼他住的客房,也没什么行李,拍拍屁股,趁着夜色,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