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慈悲一摆手,“秦老弟的面子,陈某一定给,来呀,先放开我贤侄女!”
鬼面人松开手,季小姐双腿力气早已用尽,根本站不起来,身后老妈子和丫头爬过来扶住季小姐,抱头痛哭。
秦书生看季小姐那厢得了自由,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山中寂寥,野兽哀嚎,惊鸟阵阵。
鬼面人搬了凳子到内厅门口,陈慈悲落座,嘴里还念叨,“请秦掌门及各位体谅陈某人年老体衰,身有残疾。”
秦书生心道,这老拐子竟如此身残志坚,这幅光景了也不忘了大老远跑到扬州来欺负人。他想起夏天的时候在洛阳,那一夜沈西楼打季白眉,真的是当着整个武林的面,将季老兄羞辱得抬不起头来,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他如此般心心念念,今日怕也不能善了。
陈慈悲坐定,秦书生与他对面而立,将季小姐掩藏在自己身后方向。
秦书生开口道,“陈教主不如说说,与季老兄究竟是何官司,秦某可来斗胆断一断。”
陈慈悲直直盯着秦书生,轻叹一声,“二十年的官司,究竟谁断的清?也对,秦老弟你是读书人,没准,还真只有你能断!我与季白眉二十年前就如同今日的你与他,手足相依,怎奈我当他手足,他弃我如敝履,这条腿因他而断,我夫人因他而死,陈某人二十年前在江湖上慷慨盛名也因他断送,秦老弟你断一断,季白眉该怎么赔偿我?”
秦书生尚未做声,身后的季小姐又忍不住了,“教主又说笑了!单凭教主唇红齿白上下一翻,就铁证如山,能治我父的罪了吗?”
秦书生摆摆手,叫季小姐稍安,心里却觉得自己大意了,自古天底下就没有明白的官司,这一个说是抢,一个说是还,一个总说是苦主,另一个说是受了冤,是非纠缠,真假难辨。
可是已经托大至此,咬着牙也得扛下去,思量过,秦书生开口道,“教主心里有教主的官司,季家有季家的道理,这官司要秦某来断,尚需些时日,待秦某找足了证据,再来为两位分辨。但无论是什么官司,有正主去找正主,季老兄不在,教主不该如此兴师动众,这么大一个教派,这么多汉子,欺负人一个小姑娘,陈教主这未免有些太失了风范,不如放了季小姐,你我坐下来谈谈,陈教主是想要钱?想要脸面?还是要命?才能抚慰教主你心中忿忿不平?”
陈慈悲听罢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好远,惊起一片鸟兽嘶鸣,人听了好像心底被凉穿了一个洞,笑罢眼神幽暗地盯着秦书生,“秦先生在我老头面前这样说话,确实勇气可嘉,陈某知道秦先生,一张巧嘴惯会哄姑娘们开心的,可我老头却不是大姑娘,凭秦先生说两句就行了?也太容易了些!”
秦书生倒吸一口凉气,来者绝非善类,“陈教主,神农教威名秦某人早如雷贯耳,今日壮着胆子在这里说话,不妨让我再斗胆猜一猜,教主不是想要人命,否则季老兄不会活着离开洛阳,虽然不要命,但是自然也没有让教主空手而回的道理,我今日便替季老兄做一回主,让陈教主能满意而归!”心说老季啊老季,我这也是替你消灾,你老季富甲天下,该无异议吧。他转头对司、季、李三位管家拱手道,“请几位到内院准备几箱黄白珠宝来送给陈教主!”
三个老管家互相看看,谁也不敢起身,心里想着你秦书生虽说与家老交好,终究是一个外人,说给几箱珠宝就给几箱珠宝,回头家老回来了,谁担得了责任,三人嘴里支吾着,“这,这,这,秦先生,恐怕,恐怕……”
秦书生道,“几位老先生莫怕,若要季兄回来了问责,我秦书生自然会担待。”
一旁的季小姐也了声,“几位伯伯,一切听秦叔叔定夺!”三人听到季小姐话,这才窸窣退去。
真是有胆有识的大家小姐!秦书生心里不住赞赏。
陈慈悲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道,季家上下竟没有一个如秦书生这般明事理的,秦老弟看来乃是我老头的知音啊!
四箱珠宝缓缓抬入中庭,打开箱子盖,黄锭子,白锭子,绿珠子,红串子,层层叠叠。一旁季小姐渐渐缓过来了,被丫头婆子搀扶着站起,眼里焦灼,定定看着秦书生。
陈慈悲看也不看一眼那几口大箱子,只盯着秦书生,“秦老弟一番热心肠,老夫当然却之不恭,老夫不贪婪,这些钱财就够了,只是这脸面吗,秦老弟也要给一些!烦劳老弟再斟酌斟酌?”
秦书生道,“陈教主,秦某既然今天敢做季家的主,就代替季家,给掌门赔个不是,全当多年前季老兄是欠了你陈教主的!还望教主笑泯恩仇,从此一别两不相欠。”
秦书生说着就要下拜,身后季小姐惊呼一声,“秦叔叔不可!”秦回头望,季小姐道,“我季家不欠他歹人什么,也不需要赔礼给他,秦叔叔莫要轻贱了自己,给他这小人赔罪。”
陈慈悲摇摇头,这姑娘不像季白眉的闺女儿,这股豪气倒像是我陈某更多一些,他道,“贤侄女说得对极了,秦老弟多虑了,陈某我不要这个脸面,我要贤侄女你的脸面,贤侄女的脸,如此的楚楚动人,你父季白眉行凶作恶得有儿孙满地,我陈某人行止坦荡却落得个孤家寡人,这样的报应,真真让人不爽,我一看贤侄女这样漂亮,便觉世事不公,西楼,你帮为父在我贤侄女脸上划上两刀,天不报,我报。”
神农教的人拍手叫好,跟了陈教主这么多年,大庭广众用刀划姑娘的脸,还是头一次操练,他们像嗜血的魔兽,越是血腥,他们越是兴奋。而季家的人则放声恸哭,呼天告地,可惜天地不灵,万物刍狗。
沈西楼腰间噌地抽出一把短小的钢刀,精光闪闪,向季小姐走去,耳畔却突起风声,飒飒而至,睥眼一溜,原来是秦书生过来夺刀,沈西楼身形一闪,秦书生扑了个空,反手又欺身上前,使出看家本领无影手,沈西楼只觉得像个千手观音在自己周身晃动,心里道,倒不知他秦书生还有这个本事。
沈西楼挥起短刀,嗖嗖嗖几声响,险些把秦书生那些手都剁下来,斗了不过十合,秦书生已然明显落下风,败相毕露,眼见自己要输,高声喊道,“陈教主!听我有一句话说!”
陈慈悲一摆手,沈西楼刀影立收,秦书生道,“陈教主,今日秦某已然入瓮,愿担一切责难,教主就莫再为难姑娘家,教主要脸面,便在秦某脸上下两刀如何?”
陈慈悲笑道,“好好好!秦老弟果然是英雄好汉,陈某佩服,只不过,我疼惜我侄女,两刀便可,若秦老弟要用自己代替,得要三刀,老弟你做不做这个买卖?”
“好!”秦书生一声狂喝,“三刀就三刀,三刀过去,还请陈教主依从约定,带上你的人,离开第三庄!”
“好!秦老弟一言既出,在场众人皆为见证,秦老弟日后不可叫无影门来寻我的私仇,此事可是秦老弟自己心甘情愿。西楼,帮秦老弟一把吧!”
沈西楼朝陈慈悲一拱手,钢刀忽至秦书生面前,“秦先生向来都是我红袖楼坐上贵宾,今日必定也把秦先生伺候得舒坦!”沈西楼眼角含笑。
季小姐扑在地上,被人拦住不得接近,口中喊道,“秦叔叔不可!秦叔叔走吧,不必为了我们白白糟蹋了自己脸面,歹人要什么,从我这拿去就是!”凄凉决绝。
秦书生不是没有恐惧及犹豫,只是要他看着楚楚可怜季小姐被划破脸面,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秦书生半生最见不得就是女人受苦,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最多无非一条命,大丈夫岂畏生死?
第一刀迅而犀利,秦书生不及细想,亦无任何准备,已然感觉到一阵钻心疼痛,温热血水顺着脖颈流了下来,这一刀从眼角经颧骨到鼻翼,已然见骨。身后一片惊呼与叫好,沈西楼笑问秦书生,“秦大爷觉得可舒坦?”
秦书生脸颤心颤,强自忍耐,“沈老板不必客气,再来吧!”
第二刀自耳骨经脸颊至嘴角,秦书生觉得就连舌头都被割掉了一半,这一刀沈西楼割得缓慢,那疼痛更加回味悠长,嘴里一股血腥,令他作呕,身后也更加热闹,秦书生脑袋里嗡嗡作响,几欲跌倒。
第三刀仿佛是在前两刀中间,又仿佛是与两刀交叠,秦书生已然失去了感觉,好像整张脸都被割掉了。
只听得沈西楼短刀扔在地上的嘡啷声,他的眼如同嗜血,哈哈大笑,貌似疯癫,最后竟直不起腰来。
秦书生这才伸手捂住左边脸颊,还好还好,脸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