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前诗:
晓梦又见庄生,岁岁枯荣;
三斤肝胆相赠,歃血为盟。
他日大仇得雪,共祭姑翁;
江湖血海不尽,夜雨残灯。
倏忽就入了冬,往洛阳去的官道两侧一片灰突突的,一阵风过,叶儿们不舍地松开树儿的手,一步三回头,随着风儿翻飞许久,才不甘心地落在地上,没了叶的枝丫看着瘦削单薄和苍凉。
虽然华成峰兜里钱已经不多了,但是担心青萍快六个月的身孕,天气又冷,骑马和走路恐怕都不成,因此成峰雇了一辆马车,自己赶车,叫成雨和青萍坐在车里。
华成雨不学无术真该让他赶车,在外面吹冷风,但是那样成峰和弟妹坐在车里,好说不好听,罢罢罢,反正华成峰是个劳碌命,皮糙肉厚的,不怕辛苦。
一路上成峰将华远行走之前那两三年的状况,跟青萍问了一遍又一遍。
风吹在成峰脸上,很疼,成峰心思跟着风摇晃,随着马蹄声胡思乱想,一会想净慧最后跟他说那一番话,想得久了,好像有点懂了,但更多的是迷茫;想怀仁,也不知怎地,就想起十一年前与怀仁初初见面,那一顿好打;想怀恩,心里琢磨着,他那心是什么做的?为何诸般作恶,临死却如狂花落叶般从容;又想华远行,忽而就想起那夜在红岫园相见,华远行脸上那望不到底的深邃的眼眸;想郑经,那一整卷琴谱揣在腰间,似在滚滚烫;想半月湾,红岫园,少林寺,好像自己一出来,这世上凭空多了许多事,从前在少林寺十年,年年相似,岁岁相同,日子悠长,前路安稳。
他不禁开始责怪自己,若他没有从少林寺跑出来,是不是那么多人都不会死?哪怕他心里恨,至少那些人还在,而如今,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成峰曲着眼睛,是在那抽在脸上生疼的寒风里吗?那他们该有多么冷,风吹凉了人,风自己也是冷的吧?成峰不能再往下想,大喊一声,驾!
转而忽然又想到凤灵岳,他觉得和凤灵岳之间总像隔着什么,即使在两人离得最近的时候,也看不透,摸不清,虽然也笑也闹,生死与共,但是除了那次在胥蒙山生死瞬间,迷蒙之时,听得又不是很真切之外,从没有过确信的感觉,成峰突然觉得于此道上,凤灵岳仿佛比他高明太多,暗自下定决心,下次见到凤灵岳,第一件事便是要拉住她问清楚。
马儿跑起来,成峰身上的力量在缓缓回笼,虽然还不知道有人已经摆好了筵席,在路上等着他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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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红袖楼,陈慈悲在一间静雅的暖阁里打盹,靠在宽大柔软的椅子上,整个人都陷进去。暖阁里燃着悠悠的檀香,青烟袅袅,直上屋顶。
胡千斤今日穿了一身橘粉色的长袍,衬得整个人恬静安详,他垂着眉眼,轻手轻脚地煮着茶,想着等会陈慈悲醒了就可以喝,忽听得陈慈悲呼吸急促地喊了声,“阿良!”被自己的呼声惊醒,似是一时间分辨不清楚,仔细地到处瞧了瞧,额头上细密的汗,胡千斤捧着茶走上来,陈慈悲接着喝了一小口。
胡千斤轻声说,“圣主做梦了?”
陈慈悲叹了口气,“梦见了良辰,被人杀了,尸剥了皮扔在我面前。”
“是梦罢了。”胡千斤接回茶杯,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又递过来一条热的湿帕子,叫陈慈悲擦手,“墨尊主那般的身手,哪有人会是他的对手。”胡千斤没见过墨良辰,他来之前很久,墨良辰就失踪了,他只是听说墨良辰武功卓绝。
“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我亲自去探访过,花了不少钱,可是一点有关的线索都没有。”胡千斤接过陈慈悲擦过手的帕子。
陈慈悲低着头,“阿良和我生气了,一定是刻意躲着我,他不想让我找到,我就找不到。”
胡千斤没有再接话,要是说墨良辰没有刻意躲着圣主,圣主也不会信,他自己认定了的事情,胡千斤从不跟他反着说。陈慈悲又端起茶碗,“千斤还有事要说?”
“是。”胡千斤垂手立在一侧,“戚夫人带着公子来红袖楼问了好几次,想跟让公子跟圣主见个面,沈尊主挡着没让进,但是让递个话进来,问问圣主的意思,我看那公子不像个样子,在红袖楼里到处占姑娘便宜,当红袖楼自己家一样。”胡千斤有点气,也是陈慈悲娇惯纵容,胡千斤才敢做这样的评论。
陈慈悲头也不抬,声调陡然提高,十分不悦,“不见!我没有儿子!我也没有跟那个女人搞过!她觉得我姓陈的好骗吗!”陈慈喘了两口气,又对着胡千斤说,“叫西楼给我打出去,以后她再来,也不必告诉我,料理了就是。”
“是,圣主。”
“还有!”陈慈悲抬起头,“嘱咐下去,叫什么公子夫人?谁家的公子?谁家的夫人?再让我听见,教规处置!”
“是,圣主。”胡千斤顿了一会,“玄武回来了,见圣主在休息,候在门口。”照理胡千斤也不该叫蒋玄武的名,他怎么也是后生,蒋玄武每次听见这个二十上下的小辈叫他玄武就生出杀意,但是圣主不在意,他也没办法,胡千斤每次都是当着圣主的面叫他玄武,圣主若不在,他就恭恭敬敬地叫蒋尊主。
“让他进来吧。”
胡千斤朝门口挥了挥手,门口有小厮小跑几步,将蒋玄武请了进来。
蒋玄武最近差事办的都不好,见圣主总要跪着。跪在圣主面前,也就像跪在胡千斤面前,胡千斤老是那么低着头看他,看得他很不爽。
蒋玄武行完了礼,嗡着声对陈慈悲报,“圣主,下边去打探的人回来了,是佛医门救了华成峰的性命。”
“可还记得我说过若拿不下华成峰的性命怎么办了?”
蒋玄武急促地抬头看了一眼陈慈悲,见陈慈悲正在盯着他,赶紧又低下头,“圣主说……说提……提头来见……”
“所以呢?你怎么囫囵个回来了,前几天还跟我说什么华成峰中了你的箭必死无疑,他哪死了?”
蒋玄武又低了低头,“没……没死……还干了许多事……”
“玄武啊,别吞吞吐吐,先给我说利索了。”陈慈悲语气冷冷的。
蒋玄武一时拿不准,陈慈悲此番真的会要了他的命吗?圣主绝情起来,立下杀手的时候,他可是比谁见得都多,可是毕竟圣主身边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始终没倒的也是他蒋玄武,他跟在身边的年份最长,这一次能不能再次平安度过呢,蒋玄武心里打了鼓。
蒋玄武将华成峰在少林寺的事说了一通,陈慈悲听了沉默了许久,才说,“他有这样大的本事?那少林寺以后就听他华成峰号令了?琴谱也落到了他手里?”
蒋玄武带着些许不忿,但那语气软和,甚至不像他个三百斤的大汉说出来的,“圣主怎么还忌惮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才出来没多久,不一定就能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