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休红着眼,回头大喊,华成峰!快过来!
成峰于纷乱中听到即休喊,忙拨开人群奔过来,跪在地上,郑经从袖中掏出那一卷已经染了血迹的琴谱,用力地往成峰手里塞,用那没有进气的声音说,“切不可……不可落到……旁人手里……记住我教给你的……教你的心……法……成峰……你叫……叫我一声……”说着用那所剩不多的出气咳起来。
成峰手里接过,以头触地,叫了一声,“师父!”涕泪横流。
郑经又对着即休说了一句,“他日你帮着……再指点一下……”即休狠狠地点头,郑经死死攥了一会施即休的手,又眨了两下眼,就此没了气。
怀恩到死,一直维持着风度没变,甚至没有过一句无谓的辩解,也不曾动一丝无用的怒火,至少那皮相上看起来,不曾破了得道高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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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忙活起来,哭的哭,喊的喊,埋的埋,葬的葬。
成峰将郑经葬在了少室山最高之处,没立碑,成峰跪行了孝子之礼,一边哭一边想,他有一日也该到华远行坟前去行这么个礼,也该为他爹哭上几声。
成峰没回来的空档,少林寺里又出了乱子。
即休气压很低地在南禅院里转来转去,他心里悲伤,却好像不知道怎么表达一样,也许命运也没有留给他悲伤的时间。
即休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觉得通体涨,好像有血要冲破头顶喷出来,嘴里突然咸,想灌水,但是看着手边除了刚刚无意间喝下去的一杯,壶里已然空了,再没有一滴。
这一日夜,并没有人顾得上来添水,即休焦躁地咽着唾沫,用力扯自己的衣领子,露出红的脖颈和一大片胸膛,印堂爆筋,嗓子冒火,腰间汗。
即休赶紧找到秦书生,用力将刘玄妙扒拉到一边,刘玄妙啐了他一口,即休拉着秦书生喘,“老秦,我中毒了!”
秦书生脚受伤,手却没事,拉过即休手腕,烫的吓人,秦书生用力扣着他的腕脉,一边问即休什么症状,即休断断续续说着,粗气一口接着一口,拽着自己的衣服要往下脱,秦书生一拍自己的头顶,“偌偌,你个二傻子,别脱了,你这不是中毒。”
“那是什么?”即休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喘息,一双眼充着血。
“是药。”
“药?什么药?药和毒有什么区别?”即休手伸到衣衫里面,挠着自己的腰窝,即休觉得腰间一侧痒,一侧痛,那喷张的血脉,没别的出口,直从那破了的伤口往出涌。说的也对,要是下毒,施即休不可能没有察觉。
秦书生抓着即休,“别挠了,挠也没用,你被人下了……”秦书生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下了男女欢好的药。”
即休大吃一惊,体内似有怒火,眉间全是不解,“在这?少林寺?有人给我下了这药?”秦书生点头,即休也不是全然不懂,秦书生一说,他就明白了,喘着气嘀咕道,“怎么算怎么不合道理,老秦,那怎么办?”
即休想着,这事老秦该有经验,秦书生说,“办法……办法就是你需得找一个,姑娘,或者,你内力深厚,也许可以自行消解……”
即休骂道,“这漫山遍野的和尚,上哪去找?再说,哪能随便找一个?”全身像着了火,头顶嗡嗡地响,即休抓耳挠腮。这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只是求不得的一场良宵,但对即休,确实是要命的招式,这人是谁?竟然抓即休的死穴抓得这么准。
门口传来声音,惠夫人到了。
秦书生不顾一条伤腿,单脚跳着就往外跑,刘玄妙过来扶住他,见了惠无双,秦书生将夜间的事情粗略讲了,惠夫人也不关心别的,只关心一样,段浮仁到底是谁杀的,秦书生说,怀恩到死也没承认,但是我们推断定是他所为。
惠夫人激动,大老远赶过来,难道这事最终给她的交代,就只是推断是怀恩所为?惠夫人不依,再加上看着秦书生身边的刘玄妙,那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秦书生没法,抓住刚要跑的施即休,“偌偌,你来讲讲。”
即休此刻形容已经有点恐怖,一副野兽的模样,眼里映着血色,两颊烧得通红,哪还静得下心来给他们讲这个,但是秦书生不放他走,只得胡乱应付,语极快,“惠夫人,这推断定是有道理的,当时我为郑经疗伤续命,”即休手又伸进衣领里,想搓一搓那呲火的皮肉,但实在不雅观,被秦书生按住了,“怀恩出手便要杀我们,段大侠出招阻拦,怀恩便对他还了手,我和郑经跌落悬崖之前,并未碰过段大侠一根汗毛,而华盟主现段大侠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中间只有怀恩跟他动过手。老秦,我得走了,受不了了。”施即休就要跑,惠夫人听得有点楞,“你救治郑经?浮仁阻拦怀恩杀你?兄弟你又是何人?”
即休这才反应过来,“我便是……”一句未完,被硬生生阻断,山门响起山呼海啸的声音,竟然进来了一队铁甲兵,寺里的和尚又是一阵哄闹,为一人身形高大,面带冷笑,“不错,他便是青冥山上被人恩将仇报了的绝世高手。”
有和尚呼喝道,“来者何人?竟然擅闯山门!”尽管在极度的悲痛与散漫中,棍僧们仍然迅组织起了队形,准备迎战,少林寺还在,岂容人随意践踏。
那带队人不恼,并未将这些棍僧放在眼里,理了下小臂上的铁甲,朗声道,“今日不抓和尚,侍卫亲军忠佐马步军副都军头朱敞!奉皇命缉拿朝廷在逃重犯施偌,施即休!”铁甲兵列队戒备,施即休哪有时间跟他玩这个,烈火还熊熊地烧在心坎上。
施即休施展轻功,转身就跑,眨眼不见,朱敞率领铁甲兵也不犹豫,奔着即休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适逢成峰回来,道难怪怪大哥不肯透露姓名,向来江湖事江湖了,哪该官府插手?怪大哥身上定是有大案子。
成峰不知道即休被人下了药,也不知他受了伤,甚至觉得一队铁甲兵五六十人,恐怕不够他怪大哥玩的。秦书生却心下惶惑,想去塌了两个角的大雄宝殿上,烧一炷香,但是他也知道,若是施即休自己撑不住,谁也帮不了他。
众人都已筋疲力尽,皆需补充点食物和水,秦书生去检查了即休刚刚喝过的水,量身定制,多一滴也没剩。
来了这么一出,惠夫人便只得信了即休说的话,左右也再打探不出什么了,只得作罢,带着人,匆匆地便走了,秦书生觉得欠她一句话,但大庭广众,终究也是没说什么,眼里装着无限深情,目送着惠氏门人下山去了。
沈翎金带着封南家的人,背着沈阖,返回沈居休养,临行前从青石里破出了最后一幅琴谱,交给了成峰,成峰拿着犯难,完全看不懂。
扈川疆径自回去了他睡了六年的地下黑石,要在那里休息,他亦无处可去,说等少林寺有了新任的主持,便去剃度出家,留在少林寺里扫地端茶,要是少林寺不留他,或者谁想来杀他,他也不躲,愿归尘土。
成峰叫青萍、华成雨、凤灵岳仍旧回山下等他,实际上他没有看见凤灵岳,但是没多想,只是以为她一时没在眼前,嘱咐华成雨跟她一起回去。华成雨也没找到凤灵岳,但他没在意,直到几天后成峰下山的时候,才知道凤灵岳这一日已然消失不见了。
刘玄妙陪着秦书生在少林寺养伤,该有的药材都有,一面养一面等即休的消息。
少林寺蒙了一层灰,将怀恩简单地下葬,阖司上下一起念了经度他,愿他得入轮回,来世再报世间。几位怀字辈的和尚商议着,得尽快选出下一位主持,少林寺不能群龙无,因此成峰也没急着走,他留下来等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