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成峰便问,“你知道了什么?”
净慧眼神躲闪,转过头去,成峰跟着他转,眼睛始终不离开净慧的眼面,净慧不语,成峰死盯着他,让他无处可躲。
净慧心里纠结,如果说出来,那是师父二十年养育教养之恩恩将仇报,如果不说,天理公义佛祖在上举头三尺尚有神明,他甚至愿意代替师父去受过,他宁愿自己是那作恶之人,愿受千万人唾弃。
成峰见他不肯开口,便问道,“我来问你,不算你说的,谁问起你,你就说是我逼你的。我师父是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这个你总可以讲吧。”
净慧长长叹了口气,耷拉着眼,开始讲述。
“怀仁师伯历年习武,身子骨硬朗,怀仁师伯受了罗汉棍刑罚之后,我照顾了几天,待师伯能起身了,便自领去秧子洞闭门思过三个月,我去半月湾之前,怀仁师伯已经从秧子洞出来了,但是沉静了许多,有种说不上来的变化,不像从前一样总是爱体罚师弟师侄们,也不大声喊着说话了,不同大家在一起吃饭,也只是我还能同他说两句,看着可怜,我还问过师父,师父说……说怀仁师伯反省得好。等我从半月湾回来的时候,怀仁师伯生病了,打我在少林寺记事起,从没见怀仁师伯生过病,哪怕是寻常风寒,也从不耽误什么,那次师伯居然躺在床上休息了好几天。我怕是怀仁师伯思念你太过,还常去探望他,他便也慢慢好了些,但是身子骨却不如从前了。”
成峰泪珠子在眼睛里转着不落,“我走了,折了他的心肝肺腑,积郁成疾,他受了刑,你虽然照顾了他几日,但是总归没好利落就去闭关,恐怕那时候便落下了病根子,而且,他年纪也大了。”
“真正出问题便是在三个月前,我从半月湾回来后不久,有一天寺门外来了两个人,是一对母女俩,那女儿是个病着的。”
成峰忽然一警醒,“母女俩?什么模样?”
净慧惊讶,“这?我出家之人怎么能打量女施主的模样?”
“咳,你这个愣和尚!我又不是让你去看美丑,你一说母女俩我就怀疑,该不会是河间程氏母女吧?便和你对对长相,看看是否对的上。”
净慧脸呼啦就红了,“我……我不知是什么模样,素来见到也是低着头过去……”
成峰照着净慧后脑勺胡噜了一下,“你还是修行不到家,要不然怎么不敢看,佛经上不是说,万法皆空吗?”
净慧瞪着成峰,“你还要不要说正事了?”
“好好好,说说说。”
“那母女俩跪在山门口,说是山下遭灾的百姓,女儿身染奇症,听说少林寺有慈音堂广济世人,便想上门求药,她两个苦苦哀求数日,师父大慈悲,将那患病的女儿收治进来,那母亲只可以每日固定时辰,从后角门来两个时辰照顾她女儿的起居。这事没多久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以往大灾之年,少林寺也会收治一些遭灾或者得了病的百姓,原本没多在意。但是怀仁师伯知道了却上了心,留心观察了许久。我想怀仁师伯有与你一样的猜测,有一回我听见他和师父大吵了一架,他质问师父那母女俩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俩人,问师父为何常去……去探望那个小女施主……师父自然是没有承认,怀仁师伯却认定了,从师父那里出来,便如疯癫一般,不分场合,全寺里散播,拉着怀信师叔、怀智师叔反复讲,还自己去后山探过好几次,甚至有一次拦住来探望的那母亲,紧紧逼问,吓得那女施主大呼救命,师父闻讯赶来,便着棍僧将怀仁师伯看押了起来,我曾想过去探望怀仁师伯,但是竟不知他被关押在何处。后来师父便叫我宣告给阖寺上下,说怀仁师伯得了疯癫之症,要闭门疗养,直到你来之前一天,才给送回来。”
“原来还是为了我,”成峰别过脸去,不让净慧看见他眼角,“那如此你也不知道我师父现在什么情况了?”
“昨天怀仁师伯回来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真真吓了一跳,竟瘦了一半下去,显得十分苍老,倒是态度很温和,我问他怎么样,他倒是笑着和我说无事。”
“怀恩那老匹夫不知对他做了什么,我师父的内力尽失了。”
“怎会这样?”
“而且内底里不知受了什么伤,功夫恐怕再也用不了。”成峰想起又是一阵悲痛,接着问净慧,“那这事情也不止我师父一人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么?你呢?你怎么想?”
“阖寺上下,经怀仁师伯一闹,大约全都知道了,但因无实据,也做不得准,有私下议论的,都被怀智师叔和净业师兄处罚了,罚得凶,渐渐也就没有什么声音了。”
“呸!没想到那个斗鸡眼怀智居然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老匹夫给他擦屎倒是擦得好!”成峰啐着。
净慧打他,“你嘴里干净些!”
“我说的话再脏,比不上他们做的事脏!那怀信师叔呢?”
“怀信师叔你还不知道,他但凡是活物都不沾染,只管经书、药石,也不曾说什么,只是踏实救治就是了,但是救治了这许久,也不见起色。”
“一路货色!”成峰恨恨地道,“你怎么说?”
“我……”净慧面上露出苦色,“我能怎么说?你若是我,你要怎么说?”
“我若是你,我……”成峰吐了吐气,“我就揭他!”
“那你受了那二十年养育之恩怎么算?若是怀仁师伯做了坏事,你怎么办?”
“我……”成峰也说不出,使劲搔了搔头,“哎,算了,你是你,他是他,个人过个人的,谁也替不了谁。”
两人静了一会,净慧又说,“那小女施主一直不好,师父……师父便想了别的法子来救她。”净慧咬着嘴唇,等着成峰来问。
“还能有什么法子?”
“琴谱可以救。”净慧小声说。
成峰一步跳起来,“琴谱?”
“师父手里,已经有了四幅琴谱,只差一幅。”
“在金公子家里那一幅?”
“是。”净慧深深低着头很久,才抬起来,似在鼓足勇气,“今天早上,金公子和无影门秦掌门将封南家的湖心塔青石送了过来。”
“秦大哥和金公子在这?”
“嗯”。
成峰拍了一个巴掌,“嘿!琴谱还真的被他凑齐了,这下怕是要天下大乱了!”又问净慧,“那个女的,不,那个小女施主还在这里?在哪我去看一眼?”
“就在慈音堂,你自己去吧。”
“你如今放了我,若你师父现了,你怎么办?”
净慧低头垂手,长长苦叹,“哎,已别无选择。”
成峰两手握住净慧双肩,“净慧,记着,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去了。”成峰说完便赶紧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