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看下来,大家都明了,这俩人之间,不会有大的胜负,众人正等待两人分开,或许败了的鞠个躬,走下台,他们就知道是谁胜了。
却一刹那间,蒋玄武惊呼一声,三百来斤的一大砣,轰然横着飞了出去,似是受了重力,呼通巨响摔到台下去,台下那原本坐着些人,躲闪不及,被蒋玄武压在了身下好几个,嗷嗷惨叫,但这些人垫子没挡住蒋玄武摔倒的巨大冲劲,蒋玄武又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刹住。
众人皆惊讶,蒋玄武就算败,也应不至于败得这么惨,懂行的人看得就更奇怪,这二人功力伯仲之间,除非华远行突然神力暴涨,才能把蒋玄武打得如此落花流水。
玄雅堂下各分舵的人就在左近,赶紧跑过来,蒋信义在身后扶住他的叔父。蒋玄武窝在地上,越显得一身厚肉都堆在一起,喘气费力,一脸痛苦表情,抬起厚厚的双掌,展示给众人,并朝台上华远行喊,“华盟主,比武输赢,兵家常事,怎么华盟主取胜不成,就要害人性命?”众人看得分明,蒋玄武两手手掌根部,各一根钢针钉在肉里。
蒋玄武叫蒋信义将那两根钢钉从他手掌里抽出来,蒋信义也心下戚戚,定了好久的神,才用一块细布垫着,将那两根钢针抽了出来,又仿佛烫手一般掷在了地上。
事情仿佛明了,华远行斗不过,便在对掌之时用内力灌在暗器上,企图打入对手经脉。此时还在台上愣的华远行也飞身下台来,落在蒋玄武身侧,抓了一下蒋玄武的手腕,却被蒋玄武一把甩开,华远行道,“蒋尊主,你受了重伤,华某也深感遗憾,但下毒手一事,确不是华某所为。”
“哼!华盟主,众目睽睽,你如何狡辩?诸位可是看见别人对蒋某下手?或是蒋某自己自戕?”蒋玄武声音低沉萧索,听着气息已不壮了。
众人纷纷摇头,确实不曾看见,连华远行自己也没看见别人动手,台上的动静惊动了红袖楼,梅姐拨开众人走了过来,手下人给她讲适才生之事,只听华远行仍沉着冷静地说,“蒋尊主,虽无他人下手,也只是能推断这事可能跟华某有关,此刻尚不能断言,华某一生光明磊落,不屑于此等低劣作为。”
蒋玄武冷笑,“华盟主杀不杀人,或无定论,但诛心可是诛得好!华盟主光明磊落,我蒋某人便作恶多端吗?”
歃血盟的人也都围了上来,与玄雅堂众人对骂开来,双方情绪激昂,险些就要动起手来,这两大门派若开展械斗,这次大会可能就要止步于此了。
哄乱中,梅姐站了出来,示意众人停声,梅姐嗓音略带沙哑,但穿透力很强,“诸位!出此意外,红袖楼十分抱歉,两大门派,一个是江湖中响当当的百年名门,一个是我红袖楼的兄弟之邦,为免偏私,红袖楼定将此事彻查清楚,但眼下,华盟主嫌疑最重,事情暂未明了之前,还请华盟主暂时休赛,蒋尊主无辜身受重伤,但无过错,若还能战,可参加下一轮抽签,在下斗胆这番论断,蒋尊主华盟主意下如何?”
两人不做声,梅姐又对两人说,“两位掌门想必也不愿意两派在此火拼起来吧!若拼起来,必定两败俱伤,也同时砸了红袖楼的场子。两位掌门,慎思。”
华远行闻言向梅姐抱拳,“那就有劳梅姑娘,彻查清楚,还华某一个清白。”
梅姐回礼,“必定守诺。”
华远行带着歃血盟气冲冲的盟众离开了明月阁,回自己的住所去。蒋玄武也带着玄雅堂及各分舵散去了,梅姐宣布今日到此为止,明月阁清场。
夏夜里忽起了一丝热风,吹得人心里燥。
众人离场后,梅姐拾阶上了明月阁的三楼,沈西楼坐在一间雅室门口,天气热得他脱了赤红的外袍,只着一身黑色的内衬,修饰着一副妖娆的骨架,一把折扇摇啊摇,也没见得凉快了多少,额头仍是晶晶的汗珠,梅姐上前,问沈西楼,“尊主,属下处置,可算妥当?”
沈西楼背对着梅姐而坐,缓缓点头,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带一缕愁容。他像一双永远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在无声无息处注视着芸芸众生,幽幽叹道,“老蒋啊老蒋,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尊主觉得此事如何?”
沈西楼并不答,只是伸出手,梅姐将那两枚钢钉递上来,沈西楼拿在手里,反复把玩,过了一会,梅姐告了辞,退去了。
华远行一众人尚未走回到住所,他便开始觉得身上的力气又泻了,稀里哗啦掉了个精光,幸亏一旁李纷至急急地搀住了他,等回到他们居住的小院,李纷至遣退了众人,不理他们在身后议论纷纷,将华远行搀扶至卧房,华远行倒在榻上,开始声声咳血。
李纷至赶紧倒了温水过来,用小匙喂到华远行嘴里,伸手在他胸前抚摸帮他顺气,抱怨道,“今日动气太多了,我看你啊,今夜可是不能好过了,哎……何苦来……”李纷至说着眼睛就红了起来。
华远行喝了点水,止住了咳,握住李纷至的手,挤出一丝笑,“纷至,你别难过,这不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吗,我这可是能休息上好几天了。”
“你还能说笑。”李纷至佯怒,“今日之事可真蹊跷,究竟何人能于无声之中对蒋玄武下此毒手?你与他对掌时可能感觉到什么?”
“对掌之时,并无异样,蒋玄武飞出去之前,他手上也并未藏着钢针,等到他受伤之后,倒在地上,我去摸了一下他的脉门,着实受伤很重,至少折损一半功力,如说他自己上演苦肉计,我自问以我自己的功夫,想一瞬间去了自己一半功力,也是做不到的。若说有人在那一瞬之间做了手脚,那一定是绝世高手。”
“这江湖纷乱,世事无常,人心诡谲,害我日日担心,远行,真想回到二十年前,你我相逢的时候,那时候多好,我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从不用担心别人算计谋害。”
“会有那么一天,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过了这一回,我回去便卸了这盟主之位,让他们年轻人干去,咱两个呀,就开始养老,我带你去我从前去过那些好地方,去咱们相逢的殷侠谷,不问世事,潇洒快乐!”
李纷至破涕而笑,一时间竟脱了那中年妇人的样貌,露出天真的神色来,“要我看,这倒是个好机会,咱们便借这个机会走了吧,等红袖楼查清楚,还不知什么时候,我真怕你撑不下去。”
“你放心,我没什么大事,都是老毛病了,只是今日确实动武多了些,晚点我吃点药,缓缓就好。”
李纷至又叹一声,“哎。你也是,自己都这样了,还对怀恩大师许下这等承诺干什么?刚好此番咱们被人陷害,也不怪咱们没尽心,到此也就行了,怀恩大师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咱们就走了吧!远行。”
华远行的脸瞬间冷了一下,“我既然答应怀恩大师,帮他拿到天玄剑丝,便定会信守承诺,我二人交友多年,他从未开口求过我一件事,况且,他毕竟对成峰有十年的养育之恩,成峰却背弃他,儿子铸下的错,只能由我这个当爹的来还。”
李纷至抽出一个手绢,又开始抹眼泪,“罢罢罢,说不过你,你心里江湖道义,永远排在第一位,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你这一辈子呀,别的都好,就执拗这一样,你永远也改不了。”
“纷至,你可知道,就凭着这一份执拗,我才值得被江湖人口中道一声敬重,我才扛得起襄阳歃血盟这杆百年大旗,只可惜——”华远行忽住了声,扭过头去,进入伤感之中。
李纷至也扭着头,俩人互相不看,但心里都明白。
华远行良久才道,“任我这一生如何光彩,歃血盟如今多么望重,可是成峰和成雨,真是叫我……叫我……”华远行说不下去了,他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做声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纷至回过身来,“远行,不如把成峰叫回来,将这一切,包括你的病情如实告知,我见成峰本领,应能扛得起歃血盟,也能管得住成雨,让他不至犯下大错。”
“只怕成峰如今不肯再听我的话了,我这许多年确实对他关怀太少,未尽到为人父的职责,等此次事了吧,我再同成峰细细说。”
李纷至点头,起身放下帐子,“你休息会,我去煎药。”
今夜,红岫园似是知道这两天大家都没休息好,灯熄了很多,黑黑的,仿佛长夜永无尽头。
第三日一早,章台柏组抽签,无甚惊喜,一组组对比悬殊,二十一组分组完毕,周道奇、刘玄妙、沈西楼、蒋玄武等都抽了不甚了了的对手,即便以蒋玄武只剩下一半的功力,对付等闲门派的掌门人,也轻轻松松;只一点奇怪,这一轮仍有一张空白签,居然又落到了秦书生的头上,这可是四届大会以来绝无仅有的事,所有人都惊诧;有人又怀疑起沈西楼的签里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但沈西楼将那签筒摊开了给所有人看,无人看得出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