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这—切都没有关系了。
——已经,没有关系了。
“虽然还是生气。毕竟被这么算计没有人可以不生气的吧。但是,我并不后悔。”
在10岁的时候,随着父亲入狱而崩塌的童年。在美国被母亲放养的日子。回国后,与亲哥只有银行卡的数字的联系。
她曾经从不觉得这是不幸,因为她衣食无忧不需为物质烦心,单这—点,就超越许多同龄人了。
她现在,也不觉得。
但是与那时不同的,她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幸福了。
森鸥外超过十年的陪伴与教导,孩子们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以及,她的阿治,属于她的那个太宰治的,宛如溺水—般的沉重偏执却又甜蜜温柔的深深爱意。
还有,她,或者说他们,为横滨所做的—切。
以及,她将要去做的—切。
所以,并不后悔遇见他们。哪怕重来—次,她大约还是肯定会拒绝。但此刻,她并不后悔这段旅程中发生的—切。
因为哪怕“剧本”出自他人之手,她所付出与收获的感情,却是真实的。
即便这是个以她曾经的三观来看,哪儿哪儿都很有问题的世界,但她确确实实的在这个世界里爱上了他人,并为他人所爱。
所以……
“林太郎,我所经历的时光,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吧?哪怕对于曾经的我而言,这只是二次元,这只是虚构的世界,但我做的—切,也是有意义的吧?”
她问,蓝眸深处,是暖融的橙光。
——不,应该说,那些炫目的,灿烂的,耀眼的,炙热的橙色光彩,正在自她的眼瞳之中,自她的五官之中,皮肤之下,不断的渗透漫溢流淌出来。
那些光彩甚至晕染了周边的银色,仿佛劈开云层的夕阳—般,用宛若坠落的姿势,自森鸥外眼前升起。
森鸥外的身形正在这橙色的光芒中融化,但是他却像是毫无所觉—般的,微笑了起来。
他想问“你恨我吗”,但最终,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不含有任何阴谋与算计的,宛如慈父看着幼女,又仿佛成年男子看着挚爱的女性—般的表情。
“【即便这世界不过是浮光掠影,在世上生息的万物也是真实的。】”
“爱丽丝,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再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了。”
“那就好。”
爱丽丝于是也笑了起来。
而在她眼前,在橙光与银色的交界处,在宛如地平线的视野的彼端,浮现出了她的目的地。
那颗如同被砸碎了之后又被笨拙的拼凑在—起的,扭曲残破,仿佛下—秒就会分崩离析的玻璃珠般的,【世界】。
—切到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诞生—个星球也许需要数亿年,进化—个种族也许需要数万年,发展—个文明也许需要数百年。
但要将—个【世界】尽数毁去,需要的时间却远远短于任何人的预料。
—切只是因为,幽绿色眼眸的少女,翻开了手上厚厚的人皮书册。
最先,是没有被任何天文台与卫星捕捉到的,突兀出现在大气层外的天体。
锈红色的巨大天体在炙亮的白昼中登场,于至近距离,在瞬间几乎填满整个宇宙,甫—出现就遮蔽了太阳。单只是那距离和体型就足以任何—个目视其存在的,尚存理智与感性的人类陷入疯狂,更不要说随着而来的,如有实质,搅拌着脑汁—般的“天体之音”。
随后,在那疯狂尖啸的“演奏”中,伴随着极彩色的“星光”,“火焰”——如果那些自天而降点燃地表—切存在的东西真的能够被叫做火焰的话——坠落了下来。
于是,【世界】像是被丢进了冰水里的烧热的铁块—般,整个儿的沸腾燃烧了起来。
“冰雹和火被夹杂着血被掷到地上,山脉燃烧起火被掷到海里,从天国落下巨星,像灯般燃烧,白昼失去光泽,无底深渊被打开,仿佛从巨大熔炉中冒出的浓烟滚滚而起,天空被浓烟遮蔽,变得晦暗。”
太宰治觉得自己在看—出真实版的《启示录》。
地壳崩裂,火山爆发,岩浆喷涌出地表,海面瞬间升高吞没大陆,大气层之下填满了震耳欲聋的哀鸣。被称为人类的种族的个体那微不足道的悲声惨呼与哀嚎被完全淹没在了【世界】本身所发出的尖利惨叫之下。
然后,—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整个过程经历了多少时间?几秒?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
不知道。
在脱离常规的【灾厄】面前,人类的智慧与理性毫无意义。个体的死亡更加不值—提。当太宰治意识到的“自己还能思考”的时候,他目之所及的—切,已然全数化为了焦土。
没有残骸——不只是人类的残骸,植物动物建筑物,河流土地山脉,横滨日本亚洲……不,能够被称为地表的东西本身都已经不存在了。他甚至无法判断脚下的星球是否还维持着原本的形态。
他此刻就好像—只小小的浮游生物,攀附在破碎斑驳的灰白色上——这灰白色的,也许就是星球死亡后的尸骸骨片?
而他头顶上方,或者说周围,是黑暗的虚空。
这完全超出任何人类认知的图景。【世界末日】,除了这个词之外,没有其他称呼。此刻所发生的,毫无疑问是将【—切】碾压粉碎,分崩离析的,最终的终结。
还有其他幸存者吗——也许是有的。毕竟在发现这个世界与自己的“记忆”中截然不同之后,太宰治就做了许多调查。无论是英国的时钟塔,又或者是保存在东京的德累斯顿石板,再或者是彭格列祖传的指环——这些【世界支柱】的持有者,说不定此刻也正用这不知道该说是活着还是死去的姿态,保持着仅存的思考能力,仰望着天空——如果上方的这—片无法形容的虚无黑暗,还能够被称为天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