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万众信任的姿态,那勇往无前豪迈奔放的气魄,那宽厚博大包容一切的胸怀——他渴望奇迹,然而,此刻他才知道,他已经得到了奇迹。
那夹杂在嬉笑中的教诲,那隐藏在粗豪下的鼓励,那严厉眼神下的肯定和赞赏——他想要向世人证明,然而,此刻他才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证明。
魔术师们渴求圣杯,他们将自己最深的心愿寄托于这万能的许愿机之上。但是现在,此刻,他已经不需要圣杯了。
名为韦伯的魔术师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有一位伟大的王者承认了他的能力,将他纳入麾下,带领他奔赴战场。
世上已经没有比这更高的荣耀了。
就好像,哪怕他还是个少年,他也可以确认,世上已经不会有比自己眼前更加恢宏更加绚丽的战场了一样……
然而,即便如此,这也依旧是不义之战。
最后的使魔在刀剑掀起的魔力的余波中毁灭,脑海中的画面就此断绝,她微微晃了晃头,将注意力转向了眼前的场景。
水银与鲜血,翡翠,紫水晶和红宝石,熔化的黄铜与银在平整空旷的地面上勾勒出精致玄妙的线条,就像将魔术师心中的贪欲巨细靡遗的具现化出来了一般,尚未完成的巨大魔术阵已然开始贪婪的吞噬着圆藏山大灵脉中流泻出来的魔力。充沛的魔力共鸣的光彩与明亮的月色交相辉映,映衬着近在咫尺的柳洞寺那古朴典雅的建筑与庄严大门上的牌匾,益发显得诡秘而违和。
本土的神祗,佛教的寺院,神秘的灵脉与异国的魔术。
这还真是嘲弄又讽刺,违和又可笑,荒唐又滑稽。
就如同方才还能看见的那场战争一样。充满尖锐的矛盾和复杂。
屈膝斜坐在地上,她看着正在修饰魔术阵最外侧的远坂家家主和他,或者说她的弟子,露出了淡淡的,看不出真义的微笑。
这是不义之战。无论以何种理由什么借口怎么粉饰,圣杯战争其根本就是一场不义之战。
然而,这场不义之战,也终于要到尽头了。
月光之下,远坂时臣的神色看上去非常清晰。永远优雅严谨的魔术师眉头微皱,目光严肃神态沉着,从她的角度看去,那表情与远坂家的父亲大人简直一模一样。她忽然就觉得,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了父亲大人的话。
魔道既为外道。
无伦是试图颠覆生与死,灵与肉的界限,妄想招来天之杯的爱因茨贝伦;还是抛弃了身为人的幸福,压抑人性投身魔道,妄图前往世界之外侧,渴求根源的远坂;又或者曾经高洁正义,却因为不愿接受失败执着的寻找永生之法乃至本末倒置的间桐,其实本质都是一群醉心于外道,醉心于奇迹,醉心于人力所不能达到的存在的疯子。
以及被这三者的欲望所打造的容器所吸引来的,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其他魔术师们。每一个每一个,骨子里都是疯狂的。
而她也一样。
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愿望践踏别人的荣光,为了自己的目的让别人流血的疯子。
她的笑容愈加深刻了一些,在魔术阵和月色的光彩下,本就白皙的皮肤看上去简直白得透明。言峰绮礼检查完自己负责的部分,直起身,一入眼的就是她那样的表情。
非常陌生,却又非常熟悉的表情。
男人漆黑的眸子颤了颤,像是不自觉似的动了动嘴唇。
他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她看到了。
他在说,“老师”。
萧晨愣了一下,但很快的,她抛下了内心的复杂,表情柔和了下来,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黑衣的神父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迈出了步子朝她走了过去。回应她的呼唤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萧晨眼看着远坂时臣似有所觉的微微抬起头投来了疑问的眼神。但还不等她解释,魔术师很快就不在意的低下了头去继续自己的工作。显然对他而言,弟子与小圣杯的交流远没有勾画魔术阵来得重要。
或者,他觉得驱使自己的弟子走向小圣杯的只是好奇心?
不过无论是哪种,远坂时臣的不在意对萧晨都是件好事,看着高大的神父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处停下步子,她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来,绮礼,到我身边来。”
她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事实上,到了圆藏山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为了保持最基本的活动能力,她甚至不得不让恩奇都灵体化以减少负担。
所以,这样的要求倒也不是撒娇,只是绮礼的身高,让她这样仰头看着,还真有点吃力。
显然言峰绮礼也发现了这点,他单膝在她面前跪了下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女子的手非常纤细柔软,没有一点力气,毫无威胁性,但同样的,也毫无生气。
简直像冰一样冷——这触感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下一秒,在他自觉之前,他已经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似乎错愕了一下,但是却没有挣扎——也许只是没有力气挣扎?——这个想法一瞬掠过言峰绮礼的脑海,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的手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轻轻的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忍不住搂得更紧了一点。
一如他预料的那样,冰冷的不止是手,这具身体就好像已经正在渐渐脱离人类的存在一般,体温全失,哪怕在这么近的距离也感觉不到心跳。哪怕试图以这样的姿势温暖她也是徒劳。哪怕这样将她锁在臂弯之中,内心也无法控制的涌起了空虚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