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急了:“怎么没问题?那些同行呢,他们放出来诋毁姑娘的话呢?他们总说您是……”
宝钗扁扁嘴:“罪囚之妹,嫁不出的老姑娘……还有什么新鲜的词儿吗?”
莺儿:“姑娘,您怎么跟全不在意似的?”
宝钗自有一番道理:那些同行们正是因为在生意上竞争不过薛家,所
以才尽把工夫花在别处,说这个传那个的;可这些冤家们说这么多,能让薛家的生意损失半文钱吗?
“您不在意,太太可是在意的……哎呀,太太!”
莺儿没想到薛姨妈会进来,此刻连忙行个蹲礼,心里有点儿懊悔。她在小姐面前说嘴没事,但到了太太这里,就会长篇大论没完没了,不管是小姐还是自己,都要花费好一阵工夫才能劝好这位太太。
早知如此,就真不该这么多嘴的。
宝钗见到母亲进屋,一时也十分无奈,连忙起身,扶着母亲的手臂让她坐下。
果不其然,薛姨妈还没坐下的时候就已开口赞道:“莺儿是个忠心为主的丫头。”
莺儿:我的忠心能换您少说两句吗?
薛姨妈马上转向宝钗:“我的大姑娘哟,莺儿说得对,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说着她开始掰着指头举例:“你瞅瞅,你身边的金钏儿嫁了,外头亲戚家中的姐儿们,林姑娘嫁了,荣府里二姑娘正在苏州说亲,三姑娘嫁了,四姑娘修道且不去说她,就连你哥哥当年买回来的……”
说到这里,薛姨妈突然打住。
宝钗和莺儿都知道薛姨妈想说的人是甄英莲。说实在的,英莲因为一出天幕,摆脱被卖为奴的命运,成为御史林家的座上宾。而薛家这边,薛蟠因此下狱流放,薛姨妈心里不可能不膈应。
但是宝钗告诫过母亲,说英莲是好人家儿女,要薛姨妈千万别再提薛蟠买人的事,否则只会再给薛家召来麻烦,薛姨妈这才渐渐不提了。
此刻宝钗也不说话,静静地等薛姨妈自己平静下来,才慢慢开口:“妈,现在咱们家样样不缺,内府的采买司职已经全都回来了,家境不比父亲在时差。您觉得,是女儿哪里做得不好吗?”
薛姨妈被宝钗问得哑口无言——的确,自薛蟠被问罪,宝钗独自当家,硬是将危如累卵的薛家救了起来,如今宝钗当家的薛家更胜往昔,要问薛姨妈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还真的说不出来。
“就是……就是妈年纪大了,还没看到你们成家立业,妈也没法子含饴弄孙,抱不着外孙,这真是……急死妈了!”薛姨妈的语气明确表现出她真的是急死了。
“这样呀!”宝钗略感好笑,看了一眼旁边的莺儿,笑道,“我给妈出个好主意:莺儿更着我这么多年了,妈也从不把她当外人,干脆妈认她做女儿吧,让她给您招个小女婿!”
莺儿一听,脸涨得通红,跺着脚道:“怎么说着说着姑娘就说到我身上了?”说完转身就跑了。
薛姨妈想了想:“莺儿年纪不小,确实该给她寻个好归宿……等等!”
薛姨妈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劝的人是宝钗啊!说到莺儿身上算怎么回事?
说着薛姨妈祭出看家本领,拿手好戏,眼圈一红,声音里染上了哭腔:“我儿……”
宝钗虽然经历多回,但是对此招的免疫力也不算高,连忙道:“好了好了,妈,您不就是想要含饴弄孙吗?一定行的,您一定能抱上孙子的。”
薛姨妈反问:“不是莺儿?”
宝钗含笑:“不是莺儿!”
薛姨妈待要再问,宝钗已经抱着她的胳膊,将她送回内院:“妈,我这边还忙着,您再耽搁我就真的没工夫给您找女婿了。”
薛姨妈无奈,被宝钗连哄带骗劝回了内院。
少时宝钗回来,坐在桌前,这才长舒出一口气,出了会儿神。
对于宝钗而言,这些年独自执掌薛家的生意,已经令她完全抛却了嫁个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贤良淑德的念头。原本她以为只有遵循世俗的人生路径,按部就班地走完一生,才是她唯一的选择。然而却因为这样一桩意外,让她彻底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该在何处——
总之,不该是在内宅里。
想到这里,宝钗低头,继续拆看那些信件。她相信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此生的归宿,至于此前答应薛姨妈的,宝钗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副月份牌,在心中暗暗算了一回日子。她倒也不算是骗薛姨妈——母亲会心满意足的。
一个月后,薛家商号门口驶来一驾十分寒酸的骡车。
都说京中的高门大院里人人都是“两只体面眼,一个富贵心”。商号前头,也未尝不是如此。街面上本就泊着众多车辆,不少商户在排着队等着进薛家的大门,一见那骡车寒酸,顿时有人起了轻慢之心,招呼着让骡车挪到另一边去。
赶骡车的汉子赶紧下来,来到门前对伙计作揖,问薛家
可是在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就要求见薛家太太和大姑娘。
“你是什么人,这么大面子,能见到太太和我们姑娘?”薛家看门的伙计们相互看看,谁都不肯相信。但薛家御下素来很严,伙计们都知道薛宝钗是从来不以衣冠看人的,因此尽管心中瞧不起,通报那还是得去。
于是一名伙计问:“你叫什么,我们怎么和薛家太太小姐说?”
那汉子一拱手,脸上露出和和气气的笑容,习惯性地开口道:“小人名叫薛蟠。”
伙计们一听,“哦,薛蟠啊,你等着。”就进去禀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