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眼又笑:"你定是在诈老爷我!你看看,老太太生前总是说嘴,说为你安排得妥帖周到,现在人一闭眼一蹬腿儿去了,还不是留下你一个孤鬼儿在世上。老爷赏你的脸你既然不要,那就怪不得老爷不客气——你要是真跟老太太一道去了,我才服了你!"
贾赦独个儿跑到女眷守灵的地方已是无礼至极,此刻出言威胁鸳鸯,越发令人发指。然而举座之人要么是晚辈,要么是亲戚,唯一按说能劝住贾赦的邢夫人只是个填房,在贾赦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正在这时,就听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喝:"怎么,我南安王府的人你也敢动?"
来人声量不大,但是语气却威严。贾赦这么横,竟也被这一声给慑住了。
邢夫人、王夫人俱是尴尬无比,却又不得不携阖府女眷上前行礼,迎接南安太妃、南安郡王一行人。
南安太妃没有理会这些夫人太太们,只管对鸳鸯招手:“孩子,到我身边来!”
鸳鸯低着头,来到南安太妃面前,恭敬拜倒,口称“义母”。
这回轮到荣国府里闺府震惊了——原来老太太一直说要给鸳鸯找条后路,是真的,而且是让鸳鸯认了南安太妃作为义母,也
就是说,鸳鸯成了南安郡王的义姐妹,算是位郡主。
这……以往府里想看鸳鸯笑话的人此刻尽是满腹酸水。
贾赦也被南安太妃这阵仗给吓了一大跳,过了片刻,竟又腆着脸问出一句:"真的?"
贾政与林如海恰于此时赶到,哪能容贾赦如此丢脸,连忙一左一右,两人挡在贾赦面前,一起向南安太妃行礼。两人都道:"太妃高义,我等感激不尽。"
南安太妃怜爱地看着鸳鸯:“我也是看了天幕,为这个孩子的心气儿所感动,加之有贵府老太太相托付,自当如此。"
“三小姐呢?”南安太妃当即将鸳鸯护在她身后,视线在女眷之中寻找探春的身影。
探春急忙出来向太妃行礼,刚巧与太妃背后的世雍对上视线,两人都是面色一红,各自低头,不敢再对视。
"劳烦三小姐陪陪我这老婆子。"南安太妃一时左手扶着探春,右手扶着鸳鸯,来到贾母灵前,上香致意,洒了几点泪水,这才转身出来。临离开之前,南安太妃往探春手中塞了一只匣子,便携了鸳鸯的手,直接将鸳鸯带离。
身穿孝服的探春脸色微红,大概猜到南安太妃给她留了什么。待到无人处再打开,果然见那匣子里盛放的是一只金凤钗,看样子有些年头,应当是祖传之物。
那日她向世雍吐露心迹,两人真正心意相通,两心相印。但是荣国府接连出事,接下来探春又必须为老太太守孝,再加上迎春的婚事都还没有丝毫着落,她与世雍的婚期自然也遥遥无期。
此刻南安太妃前来,赠她这样一支金凤钗,想必是应世雍所请,以示两家已将这门婚事议定。待探春除孝之后再举行一应俗礼。
在这过程之中,贾政与林如海两个一直紧盯着贾赦。贾赦见到鸳鸯被南安太妃带走,脸色难看至极,但总算是顾忌到那边是南安王府,爵位比自家的国公府还要高出一头,没有闹起来。
见南安王府的宾客离去,贾政等人才略略放心。贾政朝贾琏使个眼色,要他来劝他家老子,回到荣禧堂正堂上去。
贾琏赶紧过来,低声道:"父亲,随我过去荣禧堂吧!"
只听贾赦“哈哈”一声长笑,笑声中透着狂喜:"啊,我终于继承了荣禧堂啦!贾赦这一声喊得极其响亮,几乎整个荣国府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纳闷:不是说老太太给皇上上了遗表,说是荣禧堂日后由贾琏继承,而二房也没有异议吗?怎么如今又变成了是贾赦继承呢?
贾琏也大骇,心里觉得有哪里不对,连忙去扶他老子的胳膊:"父亲,您……"
贾赦也反过来拽住贾琏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儿子继承荣禧堂,我这做老子的不也成了荣禧堂的主人。"
贾琏脸色尴尬,没想到贾赦打的竟然是这么个主意。
谁知贾赦接下去高声道:“就和皇家一样,儿子坐在龙椅上当政,做老子的不也一样舒舒服服地当太上皇,老子要儿子向东,儿子就不敢向西……呸,臭小子,你敢捂我嘴?"
贾琏心道:不捂不行啊!谁知道贾赦竟然当着众宾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须知如今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尚且涉案,贾家日后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如今如果再传出去贾赦暗讽宫中那对皇父子……
贾赦却奋力挣开了贾琏,这么大年岁的人了,竟然还十分矫健。只见他身法灵活,觑了一个空就从迎上来的贾政和林如海之间钻了过去,开始在偌大的荣禧堂前飞奔,一边飞奔一边大声喊:“老子终于继承荣禧堂了,老子终于继承荣禧堂啦……"
没过多久,贾赦已跑掉了鞋子,头发披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偏口中还一叠声地兴奋大喊:"老子继承荣禧堂啦!"
这时,贾政等人已不再想着拦住贾赦,或是捂住他的嘴。没有人会再将贾赦的话当真——因为他已经彻底疯了。宝玉与竺凤清一道,站在贾琏、贾政和林如海身后,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在贾赦这件事上,他根本就没有使用那管湘妃竹笔,贾赦发疯,全是多年来他自己的贪念与执念所致。
他情不自禁地吟出两句:“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1"
竺凤清望着宝玉,听见这一句不由得连连点头,似是赞他这一句确然是绝妙好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