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究竟要怎么做?
宝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颗心在陡然降临的希望与“无才可与补苍天”的自毁自伤中不断被挤压。
突然,他低下头,双手一抱脑袋:"好头疼!"
麝月惊着了,顾不上再听天幕,连忙过来看宝玉,便听见宝玉始终喃喃地道:"成为……我要…成为贾宝玉……"
妙玉曾对他说过的:“首先,你要成为贾宝玉!”然而天幕还在继续,萧兰兰眼神真诚,望着天幕外,声音清
朗,传遍神州大地——
【如果曹公在天有灵,我想告诉他,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你所写的后二十八回有幸能够流传到现代社会,我们后人一定能够保存、领会、欣赏,这份伟大的文化遗产。】
“原来如此——”
就在此刻,宝玉的心忽然变得清明,他心中的那层窗户纸恰于此时被捅破了。他一跃而起,对身边的麝月说:“快,去替我研墨——多研些,越多越好!”
麝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想那么多,直接去倒了一瓷缸子的水,开始着手研墨。宝玉则取了满满一捧字纸过来,面前古砚微凹,麝月已经为他研了不少墨汁。
宝玉提笔,笔尖饱蘸,然而他思绪万千,那部巨大的著作,前八十回已经尽数在他心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人物的音容笑貌……都在他脑海里回荡。
于是宝玉提笔,在面前纸张上写下:“第八十一回”。与此同时,宝玉胸前那枚通灵宝玉,忽而绽放出明亮的光芒。这道光芒仿佛一道清辉,快速洒向四方。
在宝玉面前,麝月研墨的手慢慢停下,静止在原地;凤藻宫中,元春跌坐在门廊前的石板地面上,一动不动;
荣国府门口,北静王水溶望着耷拉着头安静坐在圈椅上的贾母,心中惊疑万分,上前想要探探老太太的鼻息,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向垂着头的老太太面前伸出手——他的手也随之悬停在空中,纹丝不动;
除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宝玉之外,整个世界静止了——
第二十二次直播3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二十年来辨是谁,榴花开处照宫闱……”"机关算尽太聪明”“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豪宴》伏贾府之败,《乞巧》伏元春之死……""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1”
耳边似有无数窃窃私语,而宝玉却全神贯注,奋笔疾书,不分昼夜。
事实上,周遭一切完全是静止的——麝月始终站在宝玉的书桌跟前,摆出研墨的姿态,但是一动都不动。
而宝玉也是一样,他不觉饥饿疲累,只顾用笔将那些心中自然流出的文字——记录。他既是自己也不是自己,有时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支笔,而根本不是一个人类。
最终,他笔下的这些文字,又统统归结到一个“情”字上来,这世间有“痴情”“钟情”“专情”,边也有“耻情”"滥情”与“畸情”……然而这一切,最终经都似可以放下,于是乎——“情可轻"。
宝玉迷迷糊糊间,眼前似乎看见了一幅情榜,一百零八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他知道那定是自己的通灵宝玉所记载,于是——将这副情榜记下。记到最后,他看见了林黛玉的情榜批语:“情情”。
随后他也看见了自己的:"宝玉——情不情。2"在这一瞬间,他彻底明白了黛玉,也全明白了自己。
宝玉落下第一百零八回的最后一笔,回头再看他记下的故事,不由得潸然泪下:虽然这一切并未在他的世界里全部发生,但这是怎样一个悲凉的故事啊!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元春的哭声犹在耳边,“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而贾家早已输得一败涂地,散得干干净净。
但宝玉没有时间落泪心碎,他另外寻来好纸,开始誉写。他依旧能记得林妹妹替他做功课时那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他情不自禁地也摆出同样的架子,笔下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抄写——
这是要传世的书,所以笔下不能出错。
至少“虎兕"不应讹为“虎兔”,"蒋琪官”也不应被误写作“蒋棋官”。
宝玉这般一字一字地誉抄,写得久了,手臂和手掌又好几处都被磨破了,渗出血迹,腰背也开始酸疼,脖子竟似抬不起来——可是他心中痛得尤甚,原来他来到这世上的全部意义,竟是感受这样的
幸福,以及这幸福被全部剥夺而去的痛苦。
誉写到最后,宝玉实在是忍不住,写下这样的句子:"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3"
写下之后,他用力咬紧笔杆,思索半晌,方才又写下:"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3"
写到这里,宝玉终于放下笔,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他胸前那块通灵宝玉中,明亮的光线终于开始收束,玉石的光泽转为黯淡。
这时,麝月的手开始缓缓移动,终于她就像是从未停下似的,继续研墨,却忍不住吃惊地“咦”了一声:发现她刚刚磨出的那许多墨汁已经全都被用掉了,而宝玉身边被写废的纸张,已堆了一尺来高。
麝月回想刚才,她明明只是在研墨,可是细想去,竟似做了一个漫长的大梦,研墨研了数年之久。
她再一抬头,再见宝玉,大惊失色之下,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