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金陵府尹认出来人,满腔的恼意只化为震惊,扬得高高的下巴赶紧收了起来,哈着腰,向那位曾经位高权重的亲王殿下行礼问安。
“邸报——”
世清牵着柳眉,只甩下两个字。
柳眉看了邸报,又听世清盘问那金陵府尹,她才渐渐明白,他们两人这次出京,错过了京中多少暴风骤雨似的变故。
先是贤德妃殁了。
邸报上寥寥数语,可是柳眉见了,还是目瞪口呆,几乎难以相信这是真的——明明是怀了龙胎的大喜之事,偏生没过几个月,就暴死宫中,死后无谥无封,仿佛这人从来没有在宫里留下半点痕迹。
——可明明是贾府最为倚重,视为最可靠倚仗的女子啊!
接着是北静王府被抄,北静王世荣被圈禁。
读到这一段的时候,那金陵府尹的目光无数次在世清身上转来转去,欲言又止。
世清与柳眉对视一眼,两人都知北静郡王府收留铁网山余孽,意图不轨之事终于东窗事发了。
柳眉更是想起世荣当时招揽蒋玉菡解小川等人,并以提供向世清寻仇的机会为饵,诱那几人入彀。那时世荣怕是忘了一点,世清当年在“铁网山”一案之中大开杀戒,是有圣人的圣意在背后支持的。所以,北静郡王府指使纵容,命人向世清寻仇,便也是着意表明,与圣人过不去。
“自作孽,不可活而已!”世清淡淡地评价了一句,朝金陵府尹那里冷冷地扫了一眼。
金陵府尹立感遍体生寒,打了几个冷战之后,便再不敢往世清这边乱看。
柳眉着急,继续往下翻,果然看到了金陵甄家的那一段。圣谕之中历数甄家之人劣迹斑斑,多行不义,交刑部法办。
再往下看,柳眉便见“宁国府”、“贾珍”等几个字。
在贾珍等人如何骄奢淫逸、不遵礼法的诸般描述之下,柳眉只看到了五个字——“结交北静王”。
四王八公,同气连枝。贾珍结交北静王,原本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可这五个字在邸报上明明地写出来了,柳眉才嗅到这背后阴谋的味道。北静王原非不可结交,京中权臣贵胄,结交这位郡王的也不知有多少,而贾珍因此获罪,必定是掺了一脚对方的阴谋了。
看到这里,柳眉赶紧往下翻,一直翻到最近的一份邸报,都不见荣府的消息。
想来是因上回龙二姐与贾珍贾琏兄弟的那件事,令宁荣二府反目。因此宁府涉案,却还未牵连到荣府头上。
“那应是还来得及。”世清明白柳眉的心思,当即带着她,向金陵府尹告辞。两人日夜兼程,往京城赶去。
一路上,柳眉兀自在叹息元春之死死得蹊跷。世清却说:“别猜了,圣人在位多年,虽然人都说为君者无情,可是圣人却对后宫中人与子嗣向来是看重的。贤德妃落得如此下场,只有两种可能。”
柳眉连忙问哪两个,只听世清答道:“一个是贤德妃假孕败露,另一个是她本人卷入了谋逆之事。”
柳眉听着一吓,扯着世清的衣袖,想问什么,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世清知她所想,点头道:“是的,荣府虽然还没在邸报上出现,可是距离这抄家灭族之祸,也不远了。”
他见柳眉低头犹豫,便压低了声音,对柳眉说:“这事,由我出面去处理,尽量在不改动局面的基础上,帮助一些无辜的人,可好?”
柳眉知他想要小心行事,免得这个世界继续积聚压力,免得一旦崩坏,反而令她先行受到伤害。
“自然是好!”柳眉叹了一口气答道。
“只不过,到了如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应有的原本的结局,是么是被改变扭曲之后的结果,你我如今还能分得清么?”
宁荣二府被抄之事,本就是八十回之后的情形,曹公原本已失,无数后人苦苦地寻觅猜测,也不过在只字片语,草蛇灰线之中去追寻一点点可怜的线索而已。
经柳眉这么一提醒,世清也不免叹了一口气,将柳眉拥得更紧些。
“所以,我们就只量力而为,跟从我们自己的心,只尽一份小小的心意,好么?”柳眉缩在世清怀里,小声小声地问那男人。
世清没有说话,柳眉能觉出他双臂将自己缠得更紧些。
柳眉反而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安定下来。
贾府诸人,有他们自己的命运与人生,而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
柳眉与世清两人入京城的时候,亲王府的几名长史官立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殿下,您回来了。圣人命人送来谕旨,锦衣军今日查抄荣国府,命您前往接管宁荣二府,发落府中人物。”
此时世清已经换回了他那一身官样行头,蟒袍玉冠,表情严肃。连柳眉也改换装束,索性扮作了他身边的一个小亲随。
一名亲王,一个亲随,五名长史官,一共不过七人,往荣府过来,却不知为何,这阵仗却显得浩浩荡荡,如有成百上千人的气势。
荣府这边,自从元春殁了,宁府被抄,荣府诸人早已惶惶不可终日。更兼宁府花名册上的奴仆人口,大多与荣府这边有亲,因此有硬要躲到荣府的,有求荣府亲友来赎的。荣府这边则乱哄哄地自保尚且来不及,又如何顾得上他人瓦上的霜。
世清等人到时,锦衣军已经开始抄没荣府。早有无数番役,将各门把守,令荣府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便有堂官在府门口高声宣道:“忠顺亲王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