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姐姐,昨儿可快将我吓坏了,熬着夜看着这一碗碗的酥酪都成了,才勉强合上眼睡了一会儿。袭人姐姐,你既这么喜欢吃这酥酪,可千万别辜负我这一番努力……”
柳眉格外“诚挚”地望着袭人,那架势,袭人若是不马上就将这一大海碗的酥酪都给灌下肚去,她就不姓柳。
“我……”袭人心道,我哪里就爱吃这酥酪了?
偏宝玉也在旁边帮腔,“袭人,眉儿怕是知道你爱吃这个,才用心做的这些。又是大节下的,你就遂了她的心吧!”
袭人记起上回吃过酥酪之后的难受劲儿,着实为难得要命,勉强提起小匙吃两口,刚放下匙勺,柳眉立即就可怜兮兮地上来劝,根本由不得袭人停下,偏她还处处显着对袭人的格外仰慕、格外体贴、格外关心,叫袭人几乎无可推辞……
——哼,刷演技就刷演技,看谁比谁更白莲花。
只可惜,袭人还未吃得了一半,旁边丰儿突地就站了起来,对柳眉说:“柳家妹妹,随我去见琏二奶奶去吧!”
偏离正轨的八珍糕
丰儿望着柳眉,笑着说:“你难道忘了,用大厨房的材料做出来的点心,多少也该孝敬琏二奶奶一份吧!”
柳眉如鸡啄米似的点头——她哪儿敢忘了这位boss啊。
只是柳眉偏过头来看看袭人,见她已经停下了手中的银匙,难免心里大叫可惜。可是眼下应付王熙凤要紧,柳眉晓得轻重,当下冲袭人使个眼色,提醒她继续吃,然后提着食盒,带着专门为王熙凤留着的那份酥酪,随着丰儿往王熙凤的院子过去。
王熙凤这时候应是已经起了好一会儿,大约是府里的事儿也料理过一阵了。丰儿带着柳眉到凤姐儿房里的时候,凤姐正在吃茶,她身边一个穿着得体的大丫鬟正在念账册给她听。
丰儿不说话,柳眉也就不敢动。那名大丫鬟将账册都一一念完,凤姐点了头,才退了下去。
凤姐便问丰儿,“得了么?”
丰儿点头应道:“得了。”说着,便将柳眉特地给凤姐留的一盏糖蒸酥酪从食盒里取了出来。
凤姐用小银匙轻轻拨了拨,尝了两口,就放在一旁,说:“确实不错!比起今儿早上那些奶纸糖粳米粥要来的香甜。难得昨儿你竟有那样的底气。抬起头来!”
柳眉依言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丽人。
凤姐此刻穿着家常衣裳,不过一件玫瑰紫遍地金葫芦纹褙子,头上戴着湖蓝色的缀珠抹额,没有更多的钗环首饰。柳眉见凤姐眼神冷漠,心里隐隐的有些发寒。
凤姐,这样精明的一个人,难道就一点儿也不起疑心?一个家生的小丫头,这么点儿年纪,竟能熟溜地制作宫里出来的饮食?
“告诉林之孝家的,就说我说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由,将这丫头直接撵出去便是。”
柳眉大惊失色,只不过她从来不惯做那等软柿子——哪怕就是职场上司下了定论,她也要问个清楚:“琏二奶奶,请问我哪儿做错了?昨儿我无辜受人牵累,被逼着非要做这糖蒸酥酪。今儿我已经做了出来,既没叫上头为难,也没让宝二爷尴尬,为什么还是非得撵我?”
柳眉关心的,其实不是自己会不会被撵出去,而是自己是不是会被不公平地撵出去。后者才是她真正受不了的。
凤姐听见她口齿伶俐,一气儿冒了这么一席话出来,眼中微微发亮。可此刻她却只顾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似乎在看指上鲜亮的凤仙花汁液染得是不是均匀。
“大胆,”凤姐没开口,旁边丰儿已经了一句,“奶奶发的话,哪有你说嘴的份儿。”
“怎么就没有我说嘴的份儿?”柳眉最烦这种一棍子上来就把人打死,还不许人临死之前吐两句槽的做派,“我难道就不是当事人吗?”
丰儿不懂“当事人”是什么意思,一下子没接上话茬儿。
只听柳眉气鼓鼓地说:“所以,在府里做主子的,就可以不守信用,出尔反尔了么?”就算是boss,这样也会失人心的吧!
“琏二奶奶,我不是那等会说大话的人,昨儿的事你从头到尾都见证过了,孰是孰非,相信您这样精明的人儿心里头该有个谱。”柳眉直挺挺地立在凤姐跟前,就差没拍胸脯了,“您今天撵了我,哼哼……过不了几天您就会明白,您的损失,还有这府里的损失……有多大!”
柳眉想着反正都要被撵了,她就干脆放了点儿狠话。
岂知凤姐听了这话,反倒缓缓抬起眼来,“你能耐?”
柳眉本以为凤姐是在嘲她,可仔细听了那语气,才明白过来,凤姐其实是在问她:你难道真有啥了不得的能耐?
“我能耐!”
柳眉用很肯定的语气重重地答凤姐的话。
凤姐的眼神便更亮了,转脸对丰儿说:“带她下去,在那几样里,叫她自己捡一样能做的做来。”
柳眉这才明白,刚才凤姐那还真只是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为的就是激起自己的斗志,好让她掂量自己的真实水平呢!
这就……应该不会被撵出去了?
丰儿应下,在柳眉之前,先打帘子出了凤姐的屋子。柳眉慢慢地跟在丰儿身后。
岂知柳眉将要出门的那一刹那,凤姐突然在她身后阴恻恻地说,“你小小年纪,从未认真学过厨,却生就一身的好厨艺,又懂得宫里点心的做法,只怕非妖即怪……”
柳眉一凛,倒吸一口凉气,她只觉得背心的寒毛此刻都一根根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