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隆科多是皇亲,佟氏一族又多在军中任职,若是处罚得太重了回头朝野之间再有异动。就因为这个,雍正选择直接将隆科多囚禁在圆明园,无诏不得任何人探视。
石咏心知,隆科多此生怕是再也难见天日,也是决计再没有机会返回北疆,完成与鄂罗斯使团的谈判了。但是无论如何,谈判的成果他必须要保住,因此石咏明明白白地向雍正陈述,希望使团能够按照先前一直坚持的策略,继续完成与鄂罗斯使团的谈判。雍正允了。
眼下没有了隆科多,使团还需要一位重量级的大臣前往北疆,继续完成谈判。雍正便指了诚亲王允祉接替隆科多前往。允祉在康熙朝一向在礼部办差,惯于修修书什么的。待到雍正登基,他位置尴尬,多数时候赋闲,还去景山守过一阵子陵。这次属于难得出来放放风、办办差。
石咏心知肚明,雍正就是因为隆科多已经将绝大部分都谈妥了,往后再没什么好多谈的,所以才派允祉去。但是他多长了个心眼儿,怕允祉在北疆自作主张,对方是和硕亲王,大帽子压下来他扛不住。石咏便向雍正皇帝请示,得了雍正手谕,命允祉遵照使团“原本”的谈判策略,继续与鄂罗斯使团谈判。若是谈判结果有大幅变动,必须回京请旨。
石咏得了这个旨意,心里多少放了心,便带着手谕,与新任“谈判官”允祉一道,重返北疆。。
恰克图那里,萨瓦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与其让他在这边等候谈判,还不如放他一路上劫掠着回莫斯科,来得更加爽快一点。
岂料中国使团这里,竟然换了一名主导谈判的官员,这令萨瓦兴奋不已,毕竟以前那个隆科多,实在是对北疆太熟,不好蒙骗。如今换了一名主官,按照萨瓦以前对中国使团的了解,晓得下级官员一向是唯主官的命令马首是瞻,主官说一,下属都不敢说二的。因此只要将允祉搞定,这次谈判的结果,依旧有可能偏向鄂罗斯这一边。
萨瓦也算是个机灵人,与允祉打交道打了没几日,就已经摸清了这位和硕亲王的脾气——允祉这个人,文人气很重,表面看着很有气节,内里却难免胆小怕事,得失心重。于是萨瓦干脆也不谈判了,每日只试图与允祉“交朋友”。偏生这萨瓦确实有几分亲和力,虽然语言不通,他却硬生生与允祉谈出了许多“共同语言”,成了“知交好友”。石咏等使团的官员,反倒要往后退一步。
几日之后,石咏听说允祉要改动隆科多在时定下的谈判策略,登时皱了眉,但他依旧礼数周到地向这位王爷请教,为什么要改变前一任主官已经将将达成的谈判结果。
结果允祉说:“茂行,以前隆科多签过的那一份文件我看了。但就是因为这份文件隆科多签过,所以我才不敢循着他的老路走下去。隆科多触怒了龙颜,如果我等依旧用他的谈判策略,循着隆科多的老路走,在皇上那里恐怕过不去。”
石咏别过脸,心想这一位真是不知被萨瓦灌了什么迷汤,竟然动的是这个脑筋。同时他心里也隐隐有些愤怒,毕竟对于允祉来说,更重要的乃是揣摩上意,迎合皇帝,而不是优先考虑国之利益。
他其实与允祉一样,心知肚明,隆科多这一次倒下去,这辈子是再也难翻身了。可是石咏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因为一个人一时的错误,或是性格中的某一个缺陷,就将他整个人全盘否定。
他自己亦有很多失误的时候,他扪心自忖,在这个时空里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明睿智,不是他的手段有多厉害,纯粹是因为他够幸运,自己的失误没有被人抓住大肆借题发挥。
隆科多一朝行差踏错,固然仕途尽毁,可是石咏却实在不忍心看着隆科多曾经作对了的事,也因为他这一桩错误而尽数毁去。更何况这关系到北疆大片大片没有界定的疆土,往后退一步便是国之罪人。
于是石咏取出了雍正的那一份手谕,老实告诉允祉,若是硬要改变隆科多此前定下的策略,一定要进京请旨才行。岂料允祉对石咏简单回复了一句:“茂行,这你就不懂了。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石咏:……
允祉依旧喜孜孜地道:“等到回京你再向皇上禀报的时候,皇上将你一顿好夸,你就知道了。”
石咏彻底无语,心想他若是看着允祉这么耳根软,软到在外夷面前连据理力争的态度都不愿表现出来,那回京皇帝哪儿还会将他一阵好夸,一顿好骂还差不多。
“诚亲王,这真不行,不是我这里不行,是衙门里,上上下下都不会点头的——”石咏双手直摇,表示他听不了允祉的。
“怎么不行?”允祉好奇地望着石咏,敢不听他这主官的话,这样的下属,放眼朝中,还真找不出几个。
“这个么,正是源于咱们这个衙门是个新衙门,当初创立的时候就已经先订了规矩,以部门章程为先。就连我这个侍郎,若是说出来的话有违规矩和章程,那也是说了不算的。”
允祉一挑眉:“哪有这样的?”
石咏一点头说:“真是这样的!”他又向允祉解释了一大堆,说是新衙门,又是对着外头洋人的,事务极其繁杂,更兼对着世界各地来的,不同语言不同风俗的洋人,少不了要有一套章程在,否则不仅洋人办事容易懵,自己人也容易糊涂。他这个衙门,就是得了朝廷的特许,尝试一回“制度”大于官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