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捏了一把汗,心想要是这小幺儿不识货,只认银子可就惨了。岂料那小幺儿将速沉托在手心里闻了闻味儿,晓得不是凡品,就这两星小小的香块儿,价格要比同样大小的银两更贵。于是那小幺儿笑道:“果然跟我们宝二爷一样,雅得很。行嘞,您在这儿候着,我去里头看看,能不能得空给您捎个信儿。”
说话那小幺儿便去了,石咏独个儿在荣府门外等着,顺便瞅了一眼隔壁宁府。早年间宁府的宅子被内务府罚没,后来就还一直没能顾得上整修,因此还没来得及赐给旁的功臣。此刻荣府尚且有灯光有人声,那宁府却只一片死寂,可以想见里面那陋室空床,衰草枯杨的样貌。
石咏正暗自感慨,荣府角门那里“吱呀”一声,却是宝玉探了个头出来,见到石咏,当即笑道:“原来真的是茂行兄!早先听说你去北疆了,还想着是不是门房闹混了,没想到真是你。”
宝玉将石咏迎进荣府,石咏却来不及向宝玉解释任何事,甚至连略诉别来之情的功夫都没有。他直接问:“平郡王在府上么?”
宝玉一怔,道:“大姐夫陪姐姐回来省亲……”
石咏将他打断,道:“事出紧急,我需要马上见平郡王一面。”
宝玉见他面色肃穆,也吓了一大跳,赶紧点点头,道:“大姐夫在父亲的书房。请随我来。”
石咏却拦他:“宝玉兄弟,我有要事,要直接面见平郡王,需要一处安静的静室,必须无人打扰才行!”
宝玉一怔,石咏继续提要求:“还有一件,你就说我是从保定赶回来的,是特为替贾琏来给平郡王传个口讯的。”
他早就盘算过了,他在朝中、在外事上已经算是说得上话的能臣了,可是他在这些宗室王爷跟前,却大约啥也不是。因此他才要先入为主。石咏算到平郡王赶来贾府,除了带同福晋与亲人见面之外,也更盼着能听见些朝中的消息。
贾府之中,如今最能耐的长房去了保定,只余二房在京里,贾政如今在工部庸庸碌碌,绝对不是一个政治敏感之人,而宝玉现在还未补缺,依旧是个白身。所以平郡王怕是很乐意能够从贾琏那里听到些他对朝中风向的判断。
尤其是在这个当儿,八王议政的旧制恢复在即,平郡王头一次与允禩等人合谋,试图干预朝政,在这个当儿,每个人心头都免不了动摇与犹豫。而石咏相中的,正是这个机会,期望能一举切中平郡王的心思,说服这一位。
果然,宝玉将石咏带到一间静室,自去了之后不久,便有一名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一掀帘子走进屋来,望着石咏饶有兴致地问:“你是贾琏兄弟托来传讯的?”
石咏算得没错。这位兴冲冲赶来的壮年男子不是别个,正是在贾政处听得耳朵起茧,却又什么关键消息都没打听到的平郡王纳尔苏。
当年十四阿哥还是抚远大将军的时候,纳尔苏是整个西北军中的二号人物,仅次于十四阿哥之下。康熙皇帝遣纳尔苏西去,一定程度上也有借他在军中的人望节制十四阿哥的意思在。
后来康熙皇帝崩逝,十四阿哥被急召进京,平郡王身为宗室子弟,紧随其后进京奔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平郡王老老实实交出西北的兵权与印信,留在京中。国丧一过,眼看着京里也留不住了,便带着福晋去了奉天府,一晃这也是五年过去了。
纳尔苏正值盛壮,鬓边已然星星点点,似乎喻示着他在奉天这几年的颓丧、憋屈与不甘。石咏心中有数,知道若是能有什么驱动纳尔苏来掺合廉亲王所主导的这次“八王议政”,这必定是其中一桩动因。
于是他上前向纳尔苏行了礼,转身给宝玉使了个眼色,宝玉会意,当即悄悄退了出去,将这间静室留给纳尔苏和石咏两人。
石咏随即自报家门,纳尔苏听说过石咏,却从来没有预想到贾琏会请他这样的人过来见自己,于是这一位觑着眼将石咏上下打量了一番,问:“是琏二弟请你来见本王的?”
石咏老实地道:“并不!”
纳尔苏:……
“若是琏二哥在京中,他一定会支持下官来见王爷,将此事的利害一一陈述与王爷知晓。因为此事并不止关系到平郡王府,身为平郡王府的姻亲,世子的母族,贾府绝对无法置身事外。”
石咏说得斩钉截铁,纳尔苏一时动容,拧起眉头,对石咏说:“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石咏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平静地抬起面孔,展眉一笑,道:“适才我刚从怡亲王府出来。”
他的微笑镇定而从容,令纳尔苏片刻间震了震。纳尔苏一向知晓怡亲王十三阿哥不是个简单人物,石咏这样说,就是暗指是从怡亲王府打听到了全部消息,因此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相劝。
“我是琏二哥的至交。”石咏又补了一句,将他的动机补全,令他往下的这一套说辞显得更可信。
岂料这时候纳尔苏黑了脸,淡淡地道:“所以你以为可以越俎代庖,代贾琏出面,劝本王不要轻举妄动?”
说实在的,宁府一倒,荣府也跟着衰落了。如今唯一最有希望的,不是别人,正是出任保定府知府的贾琏,有传言说他很快会升任巡抚,是不是直隶地界儿还不好说。但就算是贾琏,也还没有资格对平郡王的决定说三道四,更不要说石咏这个与纳尔苏非亲非故的。
“不!”石咏果断地否定了纳尔苏的话,只是道:“下官过来,是请平郡王明日听其言,观其行,相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