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个三四十岁、相貌魁梧的中年人,此刻也拱着手,满面笑容地向贺元思回礼:“岂敢岂敢,贺大人只管称呼‘雨村’便是!”
石咏记得不错,眼前这人,就是他曾经在京中见过一面的贾雨村。这贾雨村先是的林如海修书向贾政保荐,又得贾政从中通融,终于谋了个外任,如今已是应天府的府尹,官当得正是滋润,因此见到贺元思,也是满面笑容,连声问好。
可是石咏却知道,这个贾雨村,不仅是个忘恩负义之徒,更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仅仅为了讨好贾赦一人,为了二十把旧扇子,就能将他石家抄家,逼得家破人亡。
正在贾雨村与贺元思见面招呼的时候,贺郎中一眼瞥见禅房外的石咏,便微笑着道:“雨村,也这是我内务府中的同僚,石咏!”
贾雨村听闻,当即转过身来,望向石咏。
至此,石咏不得不使劲儿按住心中对贾雨村的恶感,上前向此人拱手,却不开口,只望着贺元思,假装他是头一回见到贾雨村此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旁边陆文贵将贾雨村的身份说了,石咏这才称呼一声:“贾大人!”
贾雨村见到石咏,则是一副惊讶模样,颤声问道:“石大人……竟如此年轻!”
石咏明白他的意思。
如此年轻,还能得上个一官半职,自然是靠着家族荫庇,捡来的便宜,算不得什么本事。所以贾雨村听上去满满的都是惊讶,其实言语里暗暗的都是讽刺。
石咏是个不会满文的笔帖式,压根儿名不副实,自然比不上贾雨村进士出身,自己考中的功名。
石咏还未出声,他身旁的贺元思发话了:“雨村兄,可切莫小看了我们小石。他是世家子弟,是内务府总管大人亲自点了到府里当差的,算是个历练。他族中出了好几位皇子亲王福晋,他本人在皇上面前,也是挂过号的!”
贺元思的这番炫耀,令石咏毫无防备。他只能低着头诺诺地应了。
贺郎中突然跳出来为石咏说好话,只因为大家都是内务府同僚,给石咏脸上贴点儿金,总比帮着贾雨村踩自己人好。
而此刻贾雨村倒也罢了,最惊讶的是陆文贵。
这位陆文贵在织造任上也经过好些年了,江南富庶,纨绔子弟见得比较多。此刻听说石咏有这么“显赫”的背景,竟然也做了个小吏,而且办起差事来踏踏实实,一丝不苟,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气。
只有石咏一个,抬眼看了贺元思一眼,递个眼神感谢上司替他吹捧。他是个什么家世他自己心里清楚,绝不会因为贺郎中几句话就将尾巴翘起来。
贾雨村也明白贺郎中的意思。他见石咏确实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举止言谈也沉稳有礼,再想想贺郎中口中,石咏的家世,乖乖,这可比他在京中的同宗、荣宁二府贾氏更要厉害。贾家也不过是出了个郡王福晋而已。
贾雨村心中当即想:不可小觑,此人不可小觑!
他脸上那略显夸张的表情立时都去了,换上一派温煦,和蔼地望着石咏,像看着后学晚辈似的,柔和地道:“石大人如此年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诸位不必站在这门口说话,不如一起进禅房里饮茶吧!”陆文贵说,“刚巧这清凉寺有一位精擅先天神数的师太路过。清凉寺的方丈曾向本官提起她。几位,有没有兴趣,请这位师太来算上一卦?”
石咏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不想与贾雨村共处一室。甚至只要一见到贾雨村望向自己,他心里就很不舒服,倒也不是怕,而是打心眼儿里厌恶这等人。
陆文贵却恰在此时提出了,请一对精擅“先天神数”的女尼到此,推演一回,给贾雨村等人算算官运。
这下子,轮到贺元思与石咏两人面面相觑了。
“敢问,陆大人所说的,可是慧空师太?”贺郎中发问。
陆文贵点头应了,反问道:“怎么,两位也认识?”
贺郎中登时失笑:“岂止是认识。这两位,原本在姑苏玄墓蟠香寺出家,前往京中膜拜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因与本官的如夫人略有些渊源,所以结伴一同上京,却是不便住在扫叶楼客院,所以才过来清凉寺借住的吧!”
另外两人听了,连称“好巧”。
陆文贵见几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当即说:“那么,下官便安排人请师太师徒一道过来?”
贺元思点点头:“先天神数,听起来好生厉害。虽说如今僧道之流,占卜之术,不过是顺着说些旁人喜欢听的,但是这先天神数么……我等不如就当是见识见识,就只当是个乐子,听听而已,不妨的。”
贾雨村表现得略有些道学,当即问:“虽说是出家人,毕竟也是女流。需不需要另外一间禅室?”
这清凉寺里,也有些禅室是分开两间,中间以屏风相隔的,以便女眷听禅使用。贾雨村问的,就是这种。
陆文贵却摇头,说:“不必!出家人四大皆空,众生平等,男女之别,只是色相而已。她们师徒还未表态呢,怎么贾大人先拘谨起来了?”
贾雨村听着不过笑笑,便也不再阻拦,由着陆文贵去了。
贺元思扭头与石咏对视一眼,咋舌道:“实在是没想到,一路从苏州同行过来的,竟是有这样本事的人物。”
石咏倒是大概知道妙玉师父的能耐,只是他从没想到要请对方来给自己演算而已。
一时慧空师太带着妙玉,由陆文贵引着进入禅室。师徒二人冲在座四人都合什行礼,接着便各自盘膝坐在蒲团上。这对师徒衣饰装束照旧,做师父的依旧是青色的法衣小帽,而做徒弟的依旧穿着细布袍子,外面罩着水田衣,肩后垂着一大把乌黑柔亮的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