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娆一脸困惑,待身侧落下一小片阴影,她才难得感到了一丝不容忽视的尴尬气息。
跟她上辈子有一腿的出家人轻声慢语道:「施主今日听禅时遗落了一枚髮簪。」
「欸?」南娆连忙起身去接,却不想对方却只是伸了手,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
寂明继续道:「寂明一时不慎弄坏了,抱歉。」
南娆刚想客套一阵,便听他又说道:「我稍通金石修补之术,若施主心急,亥时后可到我院中取。」
亥时后早就是深更半夜了,虽说是佛门清净地,这样微妙的时刻,孤男寡女的,很难让人不去想歪。可南娆不觉得,她总觉得这个人就算是洞房花烛夜,也是一副坦坦荡荡干干净净的模样,说什么做什么都好似合情合理一般,让寻常人起不了什么歪念头。
南娆不是寻常人,此刻已是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歪念头:「那,就拜託禅师了。」
寂明约好后,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缓缓走回了讲禅的院落。
早上这里满满当当的坐着些寺庙里听早课的弟子,此刻却只留了一个敲木鱼的小沙弥,待寂明坐定后,小沙弥身形一阵变幻,化作了一个白衣女尼。
南颜幽幽叹了口气,道:「父亲,我娘刚刚没有掉簪子。」
寂明:「嗯,是我偷的。」
南颜:「父亲,这簪子刚刚是好的。」
寂明点头道:「嗯,是我弄坏的。」
南颜:「父亲,这样不好,得让娘生老病死地熬过这几十载寿岁,她的魂魄才能完整。」
寂明:「是不太好。」
南颜:「父亲知道就好,那下次还偷吗?」
寂明略一沉默,垂眸道:「还偷。」
南颜:「……」
南颜:「父亲,你这样我很尴尬。」
寂明:「敲会儿木鱼缓解一下吧。」
「哦。」
此起彼伏的木鱼声响到了黄昏,南颜始终说服不了她爹遵守佛门戒律,只得自行离开,打算和她家那个欠渡化的问题人物互相研究一下如何在佛门戒律的边缘反復横跳。
而这边,寂明一个人坐在院落里,看着那支断掉的簪子,一言不发。
那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未能说得出来。
现在也有很多话,他终于敢说出来了,她却听不懂了。
如是一个人空想到了月上树梢,院外刻意放轻的动作窸窣传来,寂明这才收回游荡已久的神思,回头一望,却是心中微微怔忪。
南娆撑在矮墙头上露出一张看着便行为不轨的脸,嘴唇微抿,见寂明凝望着她,便尴尬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
「禅师见谅,我家丫鬟管得严,在正门那条道上把着门……」
寂明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起身走至墙下,南颜以为要被训斥了,却又见他伸出手来。
「来。」
就好似天上皎然的月色忽然有了几分烟火气,南娆不可避免地心跳快了快,麻利地翻过墙头,搭上他的手跳了下来,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从他沉静温和的侧脸,看至满头雪银的长髮,越发好奇。
「父亲一直说我小时候被禅师抱过,连我的名字也是禅师起的,可我见了禅师,却不像是见了长辈……冒昧问一声,禅师究竟多大了?」
寂明语塞,回身刚走了不到十步,南娆这边接着便是跟过来一套连吹带打听。
「我本是来修行的,一见禅师,却又无心修行了。」
「你真是神仙吗?」
「好吧,就算不是神仙,禅师风姿佼然,怎么会出家呢?」
「我既入了庙,便是与佛无缘,与禅师也是有缘的,给我起个法号可好?」
寂明停住步子,道:「抱歉,我……现下不是出家人,你的法号,我取不了。」
南娆愣了愣,道:「可这山寺不是禅师所立的吗?」
「心不在释迦,与还俗无异。」寂明取出那根簪子,放在南娆手心,「修得不算齐整。」
南娆握着簪子,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衝动,道:「我该怎么谢你?」
寂明顿了顿,道:「你会酿酒吗?」
「我娘是沽酒娘子出身,酿酒不难,倒是禅师,已经不忌酒了吗?」
趁着一抹月色悄然入云,寂明低声道:「你酿的酒,我不忌。」
「……」
又过了月余,南府的丫鬟实在无法再无视她家小姐不分昼夜地往一个僧人居所流窜的动静,便趁着下山采买的时候,乘驴车回了趟孔州城,打算让南员外给南娆换个寺庙小住,省得惹出事端,哪知这一回去,便发现家里出了事。
这一日,寂明早早便看见庭院中南娆留下的字条,说是去山麓桃花林取她酿好的酒,可直至等到了入夜,南娆依然未曾回转。
作为当世修为最为高深的这一拨人,寂明算得了所有人的福祸,却算不得与他自身相关之人,阖目将神识从山上铺开几百余里,便眉梢一冷,消失在山寺里。
与此同时,孔州城。
「……此次爹娘染了瘟疫,走时太匆忙,翠翠,你将这封信送至驿站,让驿站的人送去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