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知道,能走到酆都的,只能是我道生天的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之意,拄着的拐杖扫开一隻碎裂的人手,道,「陪祖师走一截吧。」
来者不善,但嵇炀也正是为此而来,从善如流地出现在道尊身侧:「我能猜得到,人有三魂六魄,祖师当年拉着赤帝等人同归于尽前,应是将魂魄分出一部分,嘱託师者保管,我本以为这份魂魄被封在山海之间,摧毁了之后,却没想到还留有一份封在这里。」
「你的敏锐不下与你师尊。」道尊带着他走过酆都的长街,左右两侧皆是一片片碑林,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鬼魂在窥视着他们。
「也无需太过警惕,本座这一缕慧念,没有那般戾气,只不过是个承载着酆都鬼力的容器,只要你愿意,本座可以随时把酆都、把道生天交付给你。」
嵇炀自是知晓世上没这等好事,道:「在师者夺取佛骨禅心之前?」
「不,在他得三心归一,飞升之后。」
果然如此。
嵇炀道:「弟子不是个明事理的人,便是拿天底下所有的人命去换南颜,我也是不愿的。祖师有什么把握能说服我?」
道尊定住步子,道:「凭你放不下她,却终有一日会失去她。」
一丝阴郁在眼底倏然弥漫开,嵇炀试图在道尊脸上看出些许说谎的痕迹,却并无任何发现。
「你会做一个最合适的君主,却绝不会是最灵慧的修士。三心合一可破界飞升之事,本座并未说谎。」
「六合道心、赤帝妖心、佛骨禅心,不止各有其能,也是集道、妖、佛三家之精粹,以一界之力,能凝成这样的宝物,持有者怎会没有飞升的资格?曾经持有过这三心之人,佛忏主、南芳主、你……包括如今得承寂明传承的那孩子,待心境圆满后,皆可飞升。」
「本座之所以说三心合一,想要的,不过是不允他人在我道生天之前飞升罢了。」
嵇炀道:「心境圆满?」
「人皆有心魔,则唯杀了南芳主后,心境圆满,是因为南芳主是他的心魔。斩心魔亦是斩红尘,斩了红尘,从此人世无牵挂,故他可以飞升。」道尊感叹道,「本座曾经,最想得到的,乃是佛忏主的佛骨禅心……这颗心说来奇妙,它能让持有之人渐渐看穿红尘,看到自己的心魔劫难,一旦达成愿望,心境自然圆满。」
「……」
「少苍,你可想想,她的愿望是什么呢?」
南颜的愿望有很多,最渴望的,却绝不是他。
她想报仇,想同家人团聚,想让一切归于她所想的那片安宁。
「你感觉到了,佛修总是最疏情的那一类人,而佛骨禅心圆满之后,她会越来越看淡你们之间的红尘。」
道尊看见嵇炀闭目凝立,退开两步,绕至他身后,道:「本座和你师尊都看到了,你是靠她还记着你、念着你活着的,你吞噬了无数的恶鬼怨恨,没有这一点红尘牵着你的心,你早就疯了……」
「我们是在救你呀……若你师尊失败了,她终究是会走的,佛骨禅心会带她离开这人界,而你,只能一个人待在黄泉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如何?接过权杖,把那颗该死的佛骨禅心留下,你就是神,她的生和死都在你手中。」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永生永世,不离不弃吗?」
道尊手里的拐杖也确实化作了一柄权杖,这权杖出现的瞬间,幽冥俯首,而道尊正盯着嵇炀每一寸情绪的波动。
他会接的,而接过酆都大帝的瞬间,他就不再是原来的嵇炀,他会变成……道尊想要的模样。
修道心魔关,最难不过一个情字,当年枭雄千万,赤帝没能越过,佛忏主没能越过……便是他呕心沥血培养的徒弟,也是挖空了心才堪堪越过。
这一关,嵇炀不可能过。
而就像是道尊期待的那样,嵇炀握住了那柄权杖,手指越是收紧,眼底的血红色越浓。
「祖师,你放下了吗?」
道尊不明白他为何要有此问,道:「本座自然是放下了。」
无数的鬼力随着那权杖涌入掌心,嵇炀用权杖一指,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口深井。
「如果你放下了,那可以把那口井里的石头搬开吗?」
道尊平静的面容首度浮现一丝错愕,随后便化作无边的惊惧,而他看向那口井的瞬间,井口里便早已伸出一条长长的、骨头尽数被砸断的扭曲的手,这隻手不断拍打抓挠着地面,同时井里传出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咆哮。
「爹,我好疼、我好疼啊!井底好冷,你快来啊!」
「夫君,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来陪我们吧,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
一切只不过在转瞬间,嵇炀面无表情地看着道尊被那对等了千年的鬼母女拖进了深井里,而同时,身后的万鬼山呼海啸地发出了臣服的声音。
「看来这个情字,是没有人能放下。」他歪过头,用拐杖在地面上重重划下了一个「颜」字,血红色的瞳仁里倒映出这个字,然后又一点点毁去。
「人都放不下,何况贪心的厉鬼呢。」
他喃喃自语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哪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