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鸾叹口气,“我知道您是在敦煌找到虫娘的,我也知道虫娘是在那去世的可我想知道的是,虫娘的遗骨如今在哪里。”
“别跟我说您是把虫娘埋在敦煌了,她的遗骨就还在敦煌”
关于胡人丧葬这事儿,李钩能瞒得过别人,还真瞒不过她
幸亏她认识康康,从而知晓不少胡人丧葬的奇风异俗他们胡人啊,很多小国都有“捡骨葬”的习俗。这属于一种“二次葬”,简单来说也就是先将尸身进行第一次埋葬,等皮肉不存了之后,再将骨骸捡出,重新再选择地方进行二次安葬。
她原本也不理解,毕竟咱们中土人觉着长眠之地不该再惊动,否则一则是对逝者不敬,二来不是也容易生什么灵魅事件啥的嘛。
然后康康告诉她说,选择这样方式的,多是行商的胡人。他们背井离乡,要远来大唐做生意,这一路关山迢远,中间有戈壁和沙漠,还有马贼,甚至是大唐和突厥等之间的兵戎相见。
所以他们一旦出门,究竟要多久才能回来,甚至是还能不能回得来,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们干脆将家人的遗骨带上,等到了大唐安顿下来再重新安葬。
她听完虽说心下唏嘘,满是同情和体谅,但还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回到山上就赶紧找她师叔排解。
结果她师叔还笑话她,说她这都能被吓着,竟然是忘了从前的日子么
她师叔没明说,她也当然明白他指的就是他们两个刚逃下山的那段时日他们两个躲藏在坟地里嘛。
可是那时候毕竟不一样嘛,那时候逃命才是最要紧的。坟地虽说吓人,但是她那时候最怕的是活人,是可能追踪而至的那些畜生;与那些活人相比,坟地里长眠的那些人反倒是可爱的了。
他们那么安安静静地,接纳了他们,保护了他们。
当然更关键的是,那时候他们还遇到了他们的义父老人家啊。老人家守墓那么多年,早修炼出了人的豁达和智慧,在他老人家的影响之下,她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刻意回避掉他们刚逃到坟地,还没遇见义父老人家之前的那一段记忆。
最初那几日,其实还是她师叔给了她内心的平静那几个晚上,他们躺在坟墓之间,她以为他会害怕的睡不着,可是结果却是每个晚上都没失眠。
等早上醒来,她现自己头倚靠在她师叔肩上,而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
她自己虽说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全然合理的嘛毕竟当年她就是从山下的死人堆里把他给扒拉出来的,所以他原本就是在死人堆里的,那坟地也是死人堆嘛,还隔着“土馒头”呢,一定没有他小时候经历的那个更吓人,所以他就有那种平静的力量了嘛。
她了一会儿呆,然后现李钩正瞪着一双小绿豆眼看她呢,她赶忙咳嗽两声回神。
啧,想远了。
于是她重新集中精神专注逼问李钩,“您赶紧告诉我,您究竟把虫娘的遗骨给葬在哪儿了”
李钩呲牙咧嘴的。
叶青鸾叹口气,“五娘眼见着就要恢复身份了,她总该亲手将虫娘的遗骨重新安葬吧”
李钩眯起小眼睛盯着叶青鸾,“大娘子你怎猜到虫娘的遗骨不在敦煌的”
叶青鸾瞪他一眼,“就算叶落归根,她想葬在敦煌,情有可原。可是这只是一般人的思维,而不是一个母亲的思维啊”
“一个母亲,她能生下孩子,却已经没机会陪着孩子长大,你说她更想长眠在遥远的敦煌,还是跟在女儿身旁”
这话说得李钩眼圈儿都红了。
“哎大娘子就如同当日立在她身边一样。”
叶青鸾摇头,“不光我能猜中,这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实则都可明白的。”
李钩抽了抽鼻子,压低声音道,“我可告诉大娘子,可是大娘子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叶青鸾点头,“我明白。胡人这种丧葬的习俗,咱们中土人多数已经不能接受,甚至会视为异端。”
可是她师叔却给她讲过,其实咱们中土人曾经也是实行这样的丧葬的呀。不说远的,就说他们脚下这个大长安,距此不远的半坡遗址,就有这种捡骨葬的形制啊。
所以不管李钩告诉她,他把虫娘的遗骨给埋在哪儿了,哪怕就埋在他家炕头了呢,她也都能理解和接受。
结果李钩神神秘秘跟她说,“就在我们家那个坊,坊门外的大树底下。因那大树可有年头了,可滋养她遗骨;那大树又正对着坊门,只要五娘出来进去的,她便在地下都能看得见。”
客观来说,李钩选择的这个埋骨之地不算诡异,这不还挺合后世“树葬”的理念嘛,绿色环保。
尽管是埋在大道上呢,可是大道上人来人往的,阳气也盛不是所以更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呀。
可是叶青鸾听完却还是毛骨悚然地大叫了一声,“就那棵大槐树”
她两手往上伸,十根手指张开,给李钩描述,“就那树冠这么老大的那棵”
李钩眨眨眼,天真无邪地答“对呀,就是它呀。”
“哎呀我的妈”叶青鸾惊得登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钩纳闷儿地看着她,“喜娘子,你这是”
叶青鸾都快哭了,“李署丞,都赖你”
那晚上他回来那么晚,晚到人家武侯都拎起家伙要上街巡逻了,他才回来。而她为了等他,就爬上那棵大槐树上去窝了好几个时辰
而且,她还在大槐树上睡着了。朦朦胧胧地,睡了好几觉呢
瞧她这般,李钩却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哎呀我说喜娘子,原来你也怕招惹鬼魂啊”
叶青鸾掸掸身上,“废话就算我穿着红裙子呢,那我也不敢保证我真的能生冷不忌、鬼神不侵啊”
李钩笑着摇头,“放心。虫娘若知道是你,拼力保护你还来不及,她怎么会伤害你呢”&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