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师出有名,有人有兵,能坐稳皇位么?
未必。
但如果再加上有钱有粮,只怕是个庸才,也能坐上龙椅试一试。
秤上一加码,人人心思活络,各有权衡。
门户小,改课税便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两相抉择,他们会更愿意尽心替陛下办事,把差事办漂亮,选后宴上的赢面便会大一些,不过是勒紧腰带节省一点,到时候博出位,要什么没有。
今日晨光惨淡,宴和光又叹了一声气,朝几位同仁拱拱手,“先理出个章程再看罢。”
刁同甫亦回礼,“去其三,还有七,我看她怎么改。”
薛回挺激动,似他这样只能攀附新帝的寒门臣子,如今见陛下手腕能力,如何不激动,想朝6子明、宴归怀竖一竖大拇指,又知这二人出生士族,今日算是被陛下刮了一层油皮,便也硬生生忍住了,尽力装出面无表情沉稳冷静的样子。
6子明长长舒了口气,略有些担忧,“官匪勾结,定是官官相护,大理寺,廷尉双双被架空,拔出萝卜带出泥,削去一大半,这么一桩大案,已经叫人心惊,这税课,真能改么,往年十月,皇帝课考察举官员,填补缺职,今岁陛下还下了诏令举贤良方正,如今只余两月,此时开罪勋贵,介时如何收场。”
想动勋贵的利益,谈何容易,照眼下的情形,陛下拉拢还来不及,如今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九月课税章程一出,诸臣必定口沸目赤,江海翻腾,十月课考察举官员,若是无人应诏,或是只有贪慕虚荣的蟑螂鼠辈应诏,君威扫地。
除晋阳军情,此二件,都是眼下关乎帝位的头等大事,因着女子身份,就更难。
偏前几次都极有主张,化险为夷,此时叫他这颗道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的。
6子明连声叹气,“燕草兄,你是新贵,且一定要支持陛下改税,舍下眼前一点利益,将来封侯拜相,这点东西算什么。”
这是着急上火,直言替陛下拉拢人脉了。
宴归怀照旧走得慢吞吞,“子明兄不防猜一猜,接下来陛下会做什么。”
女帝陛下不知道改课税的难处么?只怕是不太可能。
说着便走到了北阙,三人正要告辞回府衙,远处疾步走来一青衣小宦从,是陛下的近侍蓝开,便又驻足问礼。
蓝开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行礼,“总算给奴婢赶上了,6大人,宴大人,陛下召见。”
薛回不由看向二人,实则三三两两刚下朝的其余官员看见蓝开,也都暗中注意着这边,这时神情各异,有那绷不住假笑的,连寒暄都省了,嘁了一声,甩袖走了。
被针对了。
至于什么原因,二人也心知肚明,他们一个年至三十,一个年二十七,一个修道,一个修书,与废帝一般,都是至今未娶,也没什么荒唐事,是真正干净洁白的身体,拥有现在世上对男子来说最珍贵的嫁妆。
更勿论除了废帝,丞相王铮、光禄勋6子明、鸿胪寺正卿宴归怀、右扶风苏仲棠四人,在前朝本有四仪朝官的名声,虽是旁人胡乱安的名头,但评定的标准是才貌品性,6子明宴归怀自然知晓在旁人眼里,他们容貌是不差的。
再加上干净洁白的身体,眼下陛下单独召见,便由不得人不浮想联翩。
6子明清咳一声,“燕草兄,请。”
宴归怀依旧慢吞吞的,“子明兄请。”
蓝开在后头,瞧见两个芝兰玉树的男子耳根微红,脚步些微凌乱,不由一乐,世道变了,这轮到男子心慌意乱胡乱揣度了,哈,他蓝开就没这样的烦恼。
蓝开垮了个脸在前头引路,快到宣室才堆满笑,躬身伸手,“二位大人请。”
上京城三十六坊,属古生坊最清宁,青色石板铺出长达四里的书墨街,立在云坊交叉口,往东走到尽头是大成三学宫之一的太学,往西接上京城最繁华的安和坊。
书香墨香,除了书肆、私塾、学馆,结庐,文玩店,书墨街属茶楼最多,梦泽茶肆是位置最好环境也最清幽的茶楼,梨花木雕栏画栋,园内流觞曲水,极尽雅致,接待的也大多是勋贵子弟。
“世事荒诞如斯,炎寅兄,不如我们几人结伴出逃吧,南越,交跖,河套玉门关,有多远走多远,这样就不会被逼迫参加什么选后宴了。”
案桌前烹着庐山云雾,茶香缭绕,陈伯寅一身墨色衣袍,推了杯茶到歪斜在榻上的好友面前,“少喝点罢,殊不知多少人为三百秩官钻破了头。”
今日聚集在此的六人,身上都背着要参加选后宴的苦果,闻人望抱着酒坛唉唉叹气,“想我少年人,壮志未酬,却要学女子一般邀宠,去争夺一名女子的喜爱——被逼着研习琴棋书画,弓马射箭也罢,不近女色也罢,连酒也不给喝——带出这坛酒来,废了我老大劲。”
他一说,棋盘旁执黑子的柳居人笑道,“总不比邱伯父逼着邱黎洗髓伐骨练武功还要惊悚些。”
对面坐着的正是平尚书事邱仞之子邱黎,眼下都是青黑,拿着白子的手指都控制不住的抖,不是生气,是被逼着没日没夜练武练的。
“女帝陛下箭术,武功都不俗,想来伯父是担心陛下看不上书生,才要逼迫子礼练武的。”
邱黎手臂仿佛不是自己的,白子掉在棋盘上,险些毁了一盘棋,捡起来时对自己父亲口下也不留情,“邱生逼我练武,只是担心以后入宫打不过陛下,被陛下拿捏罢了。”
身为人子本不该直呼父名,非议妄言更是大逆不道,但邱黎性情一直如此,几人习惯了,且男子为帝时,送女儿入宫,女子为帝时,送儿子入宫,父与子的外表下,是赤落落的利欲熏心,身为钻营富贵的工具人,心情不好情有可原,是以其他几人也并不出言相劝。
闻人望心有戚戚,“这不许那不许,倒像是养一头待宰的猪,只等三月一过,盖上印章,拿着牌号,等着女帝陛下挑肥拣瘦。”
他说着,酒意上来,一下坐直了,“炎寅兄,邱黎兄,居人兄,仲云兄,我们逃走罢。”
他把茶肆内或是下棋,或是煮茶,或是正懒散投壶的友人点了一遍,又看向窗边的男子,唤了声柳云溪,没得应答,恍觉查出外头街市似乎格外安静,不由又问了一遍,“小柳树!你在看什么,和你说话呢。”
立在窗边的人手掌握着窗棱,手中棋子落在地上尚不自知,神魂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隔间内其余几人相顾一眼,皆起身整理衣袖,往窗边走去,一看便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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