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本该层层过滤的朝务大小繁简都送来了她这里,便是把奏疏翻一遍,都要半日工夫,着实费神劳力。
二则清官好官死得差不多了,剩下活着的这些,要说好官也有,但好官庸官比例严重倾斜,这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现象,需得花大量人力物力盯着辨别衷奸不说,时间一久,朝廷上上下下从根里都烂了。
再这么下去,她可能非得要像司马庚一样,累死累活半夜把批阅奏折当乐趣不可。
竹简啪地一声扔回案桌上。
崔漾诏杨明轩拟旨,征召贤良方正之士,下明令着百官察举孝廉,选贤为官,为朝廷效力。
又吩咐道,“你找于节,自九卿以下各署衙抽调人选,把官职重新梳理一遍,那些个职权重复的,冗余的职位,该合并的合并,该精简的精简,力求在合理的范围内让他们用最少的俸禄办最多的事,理好后写成奏疏,呈上来我看,两个月的时间,够做这件事么?”
杨明轩估量着时间,做这件事是尽够了,但……
崔漾见他神色迟疑,略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担忧顾虑。
司马庚说她坐上帝位,道阻且长。
这最大的阻碍不是叛军,而是纲常伦理,下诏令,无人应诏,或者只有宵小之辈,无德之辈应诏,有再多兵,这皇位也是做不长久的。
这件事是必须要解决的,否则君威扫地,将来路只会更难走。
崔漾沉吟问,“如今士林,都有哪些人物?”
擒贼先擒王,请神先请圣。
杨明轩一点即通,“除王铮王丞相外,有其三,三类里当以沈氏沈恪为,沈家学宫与太学比肩,沈先生学宫任教,素有清名,又通研经史子集,天下四十九名士,凡二三十人,不是躬称沈先生为老师,便是引沈先生为好友。”
世家子弟以沈恪为标榜的情形,崔漾十二年前便见识过了,如今十二年过去,形势只怕更糟糕。
“继续说。”
杨明轩常年待在京城,又是读书人,这些事并不陌生,“余下十人里,贺汀洲家世贫寒,学识满腹,在寒门学子中呼声最高;齐鲁公羊丘,精研春秋,家传孔孟儒学,除太学、沈家学宫外,公羊丘所学,同样被奉为正统儒学,狂士有山水诗画四绝,此四人结庐为伴,隐居终南山下,结交天下好友,山林逸志,颇受推崇。”
崔漾点头,剩下十多人,大概就是朝中各族里不与沈家合名的世族子弟了。
想招募这些人做天子门生,在司马庚来说顺理成章,有人抢着要给他效劳,到她这,估计和登天差不多。
兵威威逼人来做官,未免也太难看。
一则各州郡州官、朝中要职空缺,耽误不得,二来各处缺了人,朝政翻倍翻倍地送来她这里,往后劳碌可想而知。
这么做皇帝是做不开心的,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崔漾思量对策,宣室里一时沉静,只余轻微的踱步声。
介于陛下与沈家的传闻,杨明轩行礼含糊问了一问,“陛下打算如何对付沈家?”
又行了一礼,小心斟酌着用词,“眼下形势,如若能拉拢沈家,事半功倍。”
崔漾脚步一滞,摆袖坐回了案桌前,“沈家的事朕自有打算,你先去把这四十九人查清楚,尤其呼声最高的这几个,家世背景,喜恶爱好,学识能力,最好面面俱到。”
杨明轩打听不出圣意,只好领了圣旨,躬身行礼,“陛下注意龙体,臣告退了。”
崔漾颔,“去罢。”
到底是伤重,闲下来崔漾便有些精神不济,撑着额头静坐片刻,打了个呼哨。
嗷呜由远及近,轩窗外很快冒出一个额上带王字的大脑袋,大虎也不进来,就脑袋搭在窗沿上嗷呜嗷呜。
崔漾看它大脑袋上都是枯树叶,笑了笑,招手让它进来,“到哪里玩耍了,弄得一身泥巴。”
“嗷呜~”
大猫是庞然大物的身躯,但自窗户跃进来时,落在御案上,落地无声,连奏疏也未曾晃动一分。
崔漾心念微动,掌中蓄力,往格物架上那排石刻挥去。
起初起掌落掌,声势浩渺,掌力浑厚,盆中水四溅,石子碎屑簌簌而落,到后头,池水纹丝不动,石块完好无损,只片刻后,才一齐瘫落盆中,散为齑粉,只余一层外皮了。
约莫这便是举重若轻,以鸿毛之势,显泰山之威。
崔漾练了一会儿,到纯熟便停下,探手替大猫摘掉它额上的枯树叶,见大猫脑袋搭来她腿上,喉咙里出呼噜呼噜的响声,便也半靠在榻上,一手支頤,一手懒洋洋给它理着毛,阖目养神。
新帝喜开阔,自继位来,御书房里便少有置物,显得空阔,半片阳光落在那身影上,肤色玉白通透,却猛虎伏趴身侧,仿若一幅江山巍峨银河倾泻千山万壑的画卷,叫人不自觉便屏住了呼吸,不敢高声,不敢动作。
蓝开静候片刻,崔漾抬眸问,“开饭了么?”
蓝开便被逗笑了,见地上有水渍,又叫宫女进来打扫,急匆匆去传膳。
膳食是精心准备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十几样精致小菜,鲜菇四珍烩制宝鱼汤,入胃后清香舒适,崔漾捡着吃了些,膳丞自会根据她的口味调整菜谱,饭食只会越来越合乎她口味。
到夕阳斜下,困意便也上来了,崔漾拍了拍正搭在案桌上晒太阳的大猫,“走,带你去泡温泉。”
中正楼背后圈建了九汪泉眼,汉白玉雕砌侧壁石阶,假山石嶙峋古意,泉眼自东往西微微倾泻,是活水,干净温热,水流又极缓,池上雾气氤氲,泡在里面很是解乏。
司马庚暴殄天物,继位后直接封禁了中正楼,让这温泉水白白流了十多年,为人实在无趣之极。
崔漾泡了一会儿,半躺在池里的玉榻上,招呼候在边上的云锦,“你下来。”
宫女们一直垂着头,听陛下出声,才又抬头,这一看便全都通红了面色,云锦只觉手足麻,心脏砰砰砰地,眸光慌乱地落去别的地方,并非有亵渎之意,只那身体无一丝瑕疵,只叫人面红心跳不止。
崔漾见这小宫女摇摇欲坠的,温声道,“不让你做什么坏事,只是请你帮我按按背,我左边伤口总还不便动作,也不能碰水,劳驾了。”
云锦应声称是,脚步上前,雾气氤氲里那半躺的身躯似乎又清晰了一些。
云锦目眩神晕,结巴道,“奴婢怕脏了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