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庚到这时,才觉崔九挑选这么一个小宦从,并非胡乱指点,至少眼下朝中不少人,依然因崔九是一名女子而心生轻视。
司马庚自阶前站起来,已收敛了所有浮动的心绪,“江山交到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手里,何来安定强盛,往后必定兵祸延绵不绝,生灵涂炭。”
“哟~”
蓝开可没那等志向,他所思所想,都只是伺候好陛下,“老奴看陛下,虽是所作所为与以往君王大为不同,却也极有章程,您可没看见,这会儿太和宫外热闹得很,再是呼天抢地,不得也乖乖拜服陛下。”
司马庚脚步微缓,看来城外消息已传入上京城,她竟也不阻拦,实在狂妄到了极点。
百官早早地候在太和宫门外,李家家将急匆匆来报信后,廷尉李高驰气血冲至头顶,握着玉圭的手都在颤抖,“竖子安敢!”
怒到极致,声音竟也是微小的,喘了一会儿粗气,摆摆手示意扶着他的家臣退下,回望臣官,见九卿里高家的两位,与同僚寒暄时笑容勉强,便疾步过去,“贵府早就知晓了?”
高茂舟、高茂训苦笑,“侯爷勿怪,也就半个时辰前的事而已。”
另外刘儒、刘甘、郑元建几人本就挂心此事,见他三人神色有异,聚过来时听闻府兵失陷,家中主事悉数死在陵华道,都骇然不已,继而大怒,“何不早早告知我等,即是这样,还要奉她为帝么?”
除官员外,太和宫外另有一人,立于前侧,一身素色常服,手握长弓,修长侧影晨光中仿佛一幅山水墨画的画卷,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山巅云海,不容亵渎。
除随从外,身后尚有五人,事至如今,请愿罢朝的,只余这六人了。
时局瞬息万变,昨日这时候,谁能想到会是这般情形,起势时声势浩荡,回落悄无声息,一点水花也没翻起。
高茂舟苦笑,示意郑元建噤声,“大人有所不知,消息传回府前,府外已围满麒麟军,只待我等有所动作,便是抄家灭族之祸。”
高茂训连着两夜没得睡,脸上皆是倦怠,“今晨我设法从府中出来,早早去了城门,回城的麒麟军兵丁之众,当有万人,想是早早设下埋伏,时机一到便水淹陵华道,府兵全军覆没,我堂叔殉难,尸都还没找到,但未得诏令,私聚府兵本就是大罪,眼下这苦果,只得硬咽下了。”
“这朝内朝外,用得到咱们的时候,自然鼎立支持,送钱又送粮,现在你看看,谁会站出来为我们说上一句话,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极要脸面的了。”
李高驰是朝中老人了,岂会看不清眼下形势,以沈为,李、高、宴、郑、刘,六家得太祖文帝特许,可豢养府兵,到废帝一朝,再无增减,他五姓府兵失陷,其余这些朝臣只有暗地里拍手庆贺的份,哪里会和他们同气连枝。
“现在形势复杂,便是我们族内,也不见得人人都愿意与新帝为敌。”
就看那被下了大狱的鸿胪寺卿马杭,入狱前扬言天下男子会为其讨回公道,现在他在朝为官的一胞兄,一族弟,正到处活络关系,生怕马杭先前得罪了陛下,马氏一族连参加遴选的机会也没有了。
李高驰纵然是个躲过几场浩劫屹立不倒的老臣,这时也不得不齿寒此女心机之深,心计之歹毒,看着一众喜气洋洋有如过新年的朝臣,一时没有好计策,面色阴沉灰败下来。
七人相对而立,相顾无言,宦海沉浮多年,谁也不曾把这女子放进眼里,终日打雁,如今被雁啄了眼,给一女子拿捏在手心,耍得团团转。
“先前倒小瞧了她,想来那十万麒麟军,有些真功夫在里头,此等心机,着实不容小觑。”
气氛一时凝滞,却不敢妄动,如今再反,拿什么反。
“陛下驾到,安平王驾到,宣百官太和殿觐见——”
禁军位列两侧,守备森严,谒者唱喏声传来,太和宫宫门次第渐开。
百官应声领旨,分文武两列次第入殿,到祭台前,便又都不由自主屏息立住,神魂飘忽。
那祭台丈余高,晨曦破晓,天光攒簇,远云层叠浩渺,立于上的女子神清骨秀,面容似仙君神明,通身清正气度,压得一身明黄黯然失色,只觉天朝毓秀,朝霞紫气东升,才有这般盛世风流。
蓝开寻常随身伺候,见得多了,也不敢多看,这时随在旁侧,见下面百官几乎个个神思飘忽,呆然站立神往,心中一时莫名激动,一时又戚戚然,十分同情,似他和中正楼里伺候的宫女,平常做事,都得需要极大的毅力,否则常常看一眼便挪不开视线,若非陛下不计较这些小节,他们脑袋也不知掉多少回了。
到那人带上獠牙面具,依旧久久无法回神。
司马庚看向远处万里山河,轻叹一声,这一声轻叹便是静水投石,激起千层浪,下文武百官霎时回神,几乎都紫涨了面色,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才又定神见礼,不敢再抬头看。
蓝开引着废帝上了祭台,太常寺薛回唱喏,废帝、新帝二人一道拜了天地鬼神,再由新帝领文武百官祭祀先祖,新帝画像挂于宗祠后,废帝手持玉玺,传于新帝,新帝三让,第四次,废帝再请,新帝才自废帝手中接过玉玺,复又交接于尚书令杨明轩。
尚书玺郎掌玉玺,铜虎符,竹使符。
铜虎符用于调兵,竹使符用来征调地方民力,朝廷与地方各执一半,现下由符节令悉数呈上。
除传国玉玺外,还有帝王玺印印章,一共六枚,分别是皇帝行玺,皇帝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涉及内政外务,功用各有不同,除了皇帝行玺是皇帝自己佩戴外,其余玺印分由御史台、谒者台、尚书台掌管。
六枚玺印归一,方才算礼成。
由侍御史陈放、秘书监褚寰呈上,旧帝与新帝佩压于五章绶带。
两人手里托着托盘,锦绸上的五枚信印皆是羊脂玉所制,自六代朝起,传至如今,已有千年历史,静看岁月长河,历久弥坚。
他不过沙中微粒,堙灭烟尘,不足为道。
司马庚缓步上前,取了印信,手指穿过五彩绶绳,走近时,将玺印一枚枚系于她玉玦佩环旁,到悉数系完,正要回身,余光见寒光微闪,微变了神色,手推一把,将人推后一步,自己低头看自后背穿胸而过的匕,复又落进那一双微怔的凤目里,胸腔里竟十分平和。
匕六日前褚寰便藏于宫中檐角下,隐匿于托盘下机关处,本以为一击必中,不料却被废帝错身挡了一把,现在见废帝倒在那妖妇身上,霎时怒骂,“当真非我族类,其心——”
话未说完,已失去了意识,崔漾接住浑身是血的人,朝元呺道,“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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