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铮禁不住一笑,“阿娘,我又不是小孩了。”
她伤愈之后次出门,给韩夫人从头关注到脚,男装也不让穿,挑了一袭大红水波纹的裙袄,云髻簪着奢华的飞凤钗,耳垂赤金镶宝耳珰,衣饰鲜明华贵,天然的青鬓玉额,眉黛如漆,灼灼明艳照人。
韩夫人瞧得很满意,“大了就该这样妆扮,和你娘一个样,当年我就在飞天楼上看,她在巡游中扮观音,宛如神女落凡,多少人追着赞叹。”
韩明铮听着母亲的旧事,不禁神往,连这座楼也似不同起来。
大街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商贩忙碌不停,胡人卖力的杂耍献艺,到处是欢言笑语,人们翘等待灯火巡游的开始。
飞天楼高逾十丈,辉煌夺目,引得无数百姓聚在楼下,对着窗边的女眷指点议论。
人群中一个大汉叫起来,“九郎你看,那是不是将军?”
不必石头提醒,6九郎早已寻见,盯住了楼上那一抹红影。
石头傻愣愣的道,“将军真好看,与军中大不一样。”
许多人给红衣美人吸引,交头结耳的猜测她是韩家哪一房的女眷。
石头听得嘴越咧越大,忍不住叫喊,“那是我们将军!韩七将军!赤火军的赤凰!”
百姓一片哗然,均是难以置信。
楼上的韩明铮给哗声所引,瞥见二人一笑,随手从篮里捉了两枚荷包抛下。
底下的人群轰然而动,纷纷争抢,石头膀大腰圆,轻松挡开左右,6九郎身形颀长,眼明手快的一接,人们出一阵遗憾的嘘叹。
石头打开荷包,里头是对小金元宝,乐得牙不见眼,“难怪九郎要来这边,果然有好运。”
韩夫人瞧女儿的举动,留上了心,“接荷包的年轻人是谁?”
韩明铮收回目光,随口而答,“他就是6九郎。”
韩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她原对这人厌极,后来听说救了女儿,才算略平气性,仔细一打量,摇头道,“生相过于出挑,不是个让岳家放心的样儿。”
韩明铮莞尔,似6九郎这样的人,大约压根没想过成婚。
韩夫人低哼一声,“你阿爹说这小子——”
“姑姑!我要下去看灯!”栖儿泼腿奔来,打断话语,一头扑到韩明铮怀里。
栖儿年纪尚幼,正当最活泼的时候,韩明铮每次回家总爱逗弄,带去外头玩耍,小人与她亲近惯了,瞅着街面各种有,闹着要下楼玩耍。
韩夫人当然不许,“你姑姑大病方愈,不许折腾她,外头挤得慌,哪能随意乱走,小孩子一不留神就给拐了去。”
栖儿哪里肯听,揪着韩明铮的红裙撒娇。
韩明铮在从前定是依了,如今稍稍一动就肺窒难当,气都喘不上,只能哄上几句,由着奶娘将栖儿抱开。她尽了极大的努力,肺疾依然顽固,心情怎能不低黯,只强撑着不露人前,如今给栖儿的失望所触,越的难受。
楼下的喧闹声忽然大盛,人潮起了欢呼,灯火巡游终于开始。
飞天楼临街的长扉依次而开,现出木制的栏杆,女眷们不顾寒气涌去,扶栏倾身而望。
灯节万头攒挤,热闹远胜往年,也是因为如今城中的民众更多了。投降的回鹘部落被分散安置,逢了盛节涌入城内玩耍,甚至有灵光的做起商贩,想趁机大赚一票。
石头兴冲冲的从人堆里抢到两碗扁食,不小心撞上一个回鹘大汉,淋了对方一身。
大汉气咻咻的方要作,同伴扯住咕噜几句,大汉这才一瞪,推着板车走了。
石头自知理亏,对6九郎讪讪道,“还好没闹起来。”
6九郎懂回鹘语,听得分明,“他们忙着财,顾不上找麻烦。”
石头恍然大悟,望去见板车堆得极满,边上骨碌碌滚下一只烟花筒,不由道,“一路好多回鹘人卖烟花。”
6九郎也未在意,一些傻货不知听了何处的消息,当这买卖能获暴利,只怕裤子都要亏掉。
就在此时,一条煌亮的队列现于长街,带着震天的鼓乐姗姗而来,人群欢叫,声如潮涌,这是灯节最辉煌的时刻,也是能工巧匠呈技的竞台。
一条绢纱扎起的巨龙蜿然盘旋,怒目奋张,腾身于祥云之间;随后是一座美轮美奂的七宝佛,色彩纷丽,明光烁烁;下方两列举着灯幡的仙使踩跷而行,后头的宝车载着观音与龙女,力士抬着巨大的金鲤与荷花,威风的天马牵引军鼓,还有笑盈盈的福??寿三仙。
一座座巨灯明煌夺目,活灵活现,看得人目不暇接。
每一个巨灯行过,激起人群不断的哗赞,沸腾的笑闹震耳欲聋。
飞天楼居高临下,看得更为真切,连龙头也似触手可及,栏边挤满了女眷,孩童欢叫不休,栖儿也忘了沮丧,兴奋的在奶娘怀中挣扭,想去触碰半空奋张的龙须。
万众如沸,全城欢笑,唯有韩明铮毫无喜悦,心头灰寂而糟乱。
当七宝天移至飞天楼前,烁亮的顶与楼栏并列,一众女眷正在盛赞,天之顶突然光华大盛,轰然炸开,无数银火激冲而出,人们的欢笑瞬间变为惊骇,甚至有人被焰火击中,从栏边摔跌坠楼。
四射的银火撞上了左右的巨灯,烟火飞蹿起,惊乱了踩跷的灯使,手中的灯幡坠下,无巧不巧燃着贩烟火的板车。车边的回鹘汉陡然惊恐,还来不及应变,板车哧哧燃蹿,烟火带着激响炸开,有的冲入人群,有的蹿入夜空,更增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