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有些发怔地看着她,但见她衣衫华贵绮丽,容颜秀美,分明是季太后,偏却形容憔悴,发髻偏散,竟再无往日半分神采!
而季太后仿佛也没有看见她,径直便冲到榻边,只冲着刚刚坐起身的苏墨又捶又打:“为什么不来见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苏墨眉心一拧,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冷喝了一声:“季芩!”
季太后似被这声冷喝一震,盯了他片刻,终于哭出声来:“觅儿不在了,你不来见我,反倒要弃我而去!我是为你才进宫的!可如今我没了孩子,你也要走,你让我怎么办?你把觅儿还给我!把觅儿还给我!”
锦瑟闻言,面色已是大变,却并非为季太后话中透漏与苏墨的关系,而是因为她那句苏墨要走。苏墨似有去意,连她也是从苏墨只言片语之中揣测而得,往往还不敢深思。可是如今季太后却言之凿凿苏墨要离开,莫非,他竟去意已决?
她震惊回眸看向苏墨,苏墨抬眸与她相视一眼,又低头看着季太后。锦瑟心头愈发不安,却忽然听他道:“那么,告诉你我要离去的人,没说我会如何安置你么?”
“你真的要走?”季太后猛地抬起头来,分明预料之中,却仍然掩饰不住震惊,“为了那个宋锦瑟,你果真什么都不要了?”
闻言,锦瑟再次怔了怔。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本以为策划者是另有其人,可如今却隐约显示出与这深宫之中的季太后也有关系的征兆。“季芩,我会送你出宫。”苏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从前你就说宫里闷,如今不用再憋在这里了。”
季太后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伤心的缘故,那笑声听起来及其诡异:“从前觅儿还在,我尚且觉得憋闷,如今觅儿已经不在,我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她笑着笑着,忽然又大哭着扑进了苏墨怀中:“我只求你不要走!我已经没有觅儿,我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苏墨被她撞得往后仰了仰,眉心始终紧拧。
锦瑟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一走了。
那日的结果是季太后伤心欲绝,终于晕倒在苏墨怀中,被苏墨派人送回了寿康宫。
从那以后,苏墨果真是日日将锦瑟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因此锦瑟也得以看到听到很多扮盲装聋时不知道的事。
第一日,她听说仲离军队已经接连攻占了青越多个州郡,势不可挡;而朝中已有大臣开始携家眷逃亡,苏墨大为震怒,下令全力缉拿出逃大臣;第二日,她亲眼看见众多大臣跪在苏墨面前,众口一词请求苏墨杀掉妖女宋锦瑟,遭到苏墨怒斥;第三日,在请求杀掉她的同时,又多了一些劝谏苏墨登基称帝的声音,苏墨将折子一一驳回;……
第七日,锦瑟听说仲离军队再度大捷,大军已雄踞于清江南岸,与北岸青越军队仅一水之隔。渡江之战向来不好打,仲离应该不会轻举妄动,而青越也终于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而锦瑟觉得自己所需的时机也应该到了。
留书出走,锦瑟向来觉得那是极傻的一件事。若真心出走,何必还要留下线索让人来寻?
可是这一回,她就干了一次这样的傻事。却并非为了让他来寻自己,而是知道他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不想让他为自己的去向再平添烦愁。
她想去的地方,是清江南岸,是有苏黎在的地方。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没把握,可反正自己不久后就要死了,何不趁还活着,尝试一下某些可能性呢?
兵荒马乱之际,她好不容易才出高价租到一辆马车,让车夫将自己送去清江北岸。车夫得了几倍的钱银,欢喜地一面赶路一面高歌,歌声荒腔走板得厉害,锦瑟很是担心会不会招来强盗。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绝非多余。行至第三日,马车在半道上忽然被截停时,那车夫吓得几乎傻了,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是良民,做些赔本买卖,身无长物,求大爷饶命!”
锦瑟听他那样害怕,也不知马车外是何等骇人的架势,犹豫了片刻撩开车帘,登时也被吓得有些呆掉。
马车前骑了高头骏马,寒眸冷眼,正沉了脸看着她的,不是苏墨又是谁?
她心头忐忑,却又另有一种莫名的欢喜涌起,顿了许久,朝他伸出了双手。
苏墨依旧沉着脸,缓缓打马上前,终于还是将她抱上自己的马,丢了一锭银子与那车夫,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锦瑟埋在他怀中,听着耳旁呼啸的风声,泪水悄无声息地汹涌了一阵,终于平息之际,才抬头看他:“我不是让你不要来找我么?”
苏墨大约是真的生气了,也不与她说话,只是寒着一张脸往前赶路,任锦瑟怎么软磨硬泡也不搭腔。
无奈放弃之际,锦瑟却忽然发现他的马竟一直在往南,心头不由得大惊,再度抬头看向他:“我们这是去哪里?”
苏墨仍是不理她,只是抬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的脸重重往自己怀中按了按。
锦瑟鼻子被撞得生疼,可是鼻端他布衣青衫的气息,又是那样让人舒心。她靠在他怀中深深地吸气,深思竟有些飘渺,不由得想起他从前那些似是而非的只言片语,又想起季太后言之凿凿他的离去,她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放弃了一切,要真正带她去过远离朝堂争斗的逍遥日子。
可是回过神来,她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想入非非。虽然她心里也的确是有某种期待,可是却又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尤其是如今的情形之下,他更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