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进来,裴一卿起身见了礼,海棠则笑着收拾出旁边的位置:“王爷请坐。”
苏墨也不推辞,一面接过海棠递过来的热酒,一面道:“冰天雪地,你二人倒兀自逍遥。”
“苦中作乐罢了。”海棠将烤好的鹿肉摆到苏墨面前,“王爷也乐一乐?”
苏墨只尝了一口,思绪却蓦地回到了当初的闵山,与苏黎那一场逐鹿。
那时锦瑟尚是一个快活的丫头,虽偶有忧愁,终也算不得什么。而他也只将她当作小丫头,虽隐约察觉她暗藏的心意,终也只当作是小姑娘胡思乱想,作不得数。
却从来没有想过,小丫头的胡思乱想,竟也可以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如若能回到那恍若隔世的当初,苏墨勾了勾唇角,牺牲现在的一切来换取又何妨?
他陷在回忆之中,未曾察觉裴一卿和海棠眼神同表情的变化,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极轻细的声音——
“好香,我也能进来吃么?”
苏墨赫然回头,却见容颜消瘦淡白的锦瑟不知几时竟站在门口,正扶了门框微笑看着屋中的情形,目光触及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眉心一蹙,却又已经恢复笑着的模样,走了进来。
苏墨起身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了她身上:“几时醒的?”
锦瑟看他一眼,又低下头,道:“闻见香味被馋醒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腹中空得厉害,便寻了过来。”
语罢,她便先行走到先前苏墨的位置坐下,撑着脸看着架上未熟的烤肉,竟是满脸期待的模样。
苏墨看了海棠一眼,海棠意会,却又朝裴一卿看了一眼,裴一卿只当未见,垂了视线喝酒。
海棠正犹豫的当口,锦瑟忽然抬头看向她,轻轻一笑:“又想打晕我吗?你们放心,我尚承受得住。如今我饿得厉害,美食当前你们不让我吃,还想对我动手,那可真是太残忍了。”
她说着便回头去看苏墨,微嗔着求他:“你让我清醒着吃一顿饭,可好?”
苏墨微微阖了阖眼,终究还是上前,在锦瑟旁边坐下,微微揽住了她。
海棠这才微笑道:“姑娘如今吃不得这个,我去厨房为姑娘热碗粥来。”
闻言,锦瑟微微失望地朝苏墨看了一眼,苏墨笑了笑:“听海棠的。”
锦瑟回头看了看烤肉,嘟了嘴道:“那便唯有望梅止渴了。”
海棠去取粥不久,裴一卿也随即站起身来:“我去取些酒来。”
屋中只剩了两人,锦瑟馋意未尽,兴冲冲地伸手翻着架上的烤肉,却突然被苏墨握住手,只闻他一声低唤在耳畔响起:“锦瑟……”
锦瑟微微一顿,道:“你若要说我不爱听的话,那便不要说。”
“我不愿让你这样痛——”
“我不愿在毫无知觉中度过余下的日子。”锦瑟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想清清醒醒,再痛我都能承受。”
苏墨看着她,竟失了言语。
“红颜之毒,自毒发之日起,便只给人七七四十九日。”她仰头看着他,“可我却已经撑过了将近五年的日子……余下还有多少天,我们都不知道,你若让我继续睡下去,那不若现在就杀了我。”
见他仍不说话,她忽又笑了起来,伸出手圈住他的腰,偎进他怀中:“我睡着的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抚上她的背:“与平常无异。”
她捏着他的衣袖:“那为何憔悴了这许多?为了我吗?”
苏墨不语,只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
“若是如此,从今日起,你便不要再为我担忧。天命若注定,那我们就顺其自然。不管余下还有几日,我只求能陪在你身边,如此,便是我余生最大的满足。你说过我是你的无双,那么我满足,你就该欢喜,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锦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心头却突然一阵大恸,尚未及克制,便已伏进他怀中,一口血呕了出来。
“锦瑟!”
苏墨猛地抱紧她,尚未动作,锦瑟却已经先摸到了他的手:“我不想睡……”
何妨惜清欢(十七)
红颜之毒有多残忍,苏墨虽未曾亲历,却深知其痛。如今眼见锦瑟宁愿生生忍住痛苦,也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手竟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丫头说是胆小怯懦,实际上却满怀孤勇丫。
锦瑟伏在他怀中,几乎咬碎了银牙,才终于逐渐缓过神,再睁开眼来,身上力气已经失了大半,却仍旧看着他微微地笑,指了他身上的衣衫道:“你去换身衣裳,别扫了裴先生和海棠姑娘的兴致。”
苏墨顿了顿,方淡淡笑起来:“那你在这里乖乖坐着,我去去就来。”
锦瑟点点头,见他走出暖墟,又走出园外,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安坐片刻,却忽然“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媲。
伏卧在冰凉的地上,她只觉得痛,痛到连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刻,锦瑟忽然想,难怪当初姐姐会选择自我了结,因为只有摆脱了这种痛,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这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却生生将她吓醒了。
于是复又睁开眼来,努力想起身来,却总是无力支撑。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心里一慌,只恐是苏墨折返,一双手着急地在地上胡乱摸索,却还是站不起来。
终于,来人伸出一只手来搀起他,是陌生而僵硬的力度。
锦瑟蓦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