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登时急得脸色一变,待要示意他别出声,屋子里却已经传来苏墨低声的轻唤:“海棠。”
海棠无奈瞪了裴一卿一眼,推门而入,见苏墨已经自床榻上坐起身,一面穿鞋一面道:“什么时辰了?”
海棠唯有上前与他更衣,道:“才子时,王爷不过睡了一个时辰,怎么就醒了?”
苏墨从床榻站起身来,道:“刚才似乎听见裴先生的声音,可是他来了?”
海棠唯有点头:“是,师兄已经为锦瑟查过身子了。”
闻言,苏墨也不顾衣衫尚未系好,一面整理一面走了出去,果见裴一卿正站在廊下,忙上前:“裴先生。”
裴一卿淡淡施了礼,未待他再度开口,便径自道:“裴某医术未精,宋姑娘这病,裴某自问无能力应诊。”
闻言,苏墨眉心微微一动,却再无多余表情,似乎一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淡淡道:“劳烦裴先生。”
裴一卿略一点头,苏墨已转头推开门,走进屋去。
屋内床榻上,锦瑟如常人安睡一般地躺着,面色平稳,神情端和,只仿佛他微一唤她,她便会睁开眼来,那清澈的眸子虽不会有半丝波澜,到底还是会看着他。
然而——
苏墨伸手抚上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眉眼,却始终不见她有半分动静。
不是她不醒,是他不能让她醒。
今时今日的情形,对他来说,却已经是旧时模样。
那年,锦言失去腹中胎儿不久,便开始出现呕血的症状,起初只是偶尔,后来却达到令人惊骇的地步。他遍请名医为她医治,却始终束手无策。最终,还是锦言亲口告诉他,这呕血之症,原来始于“红颜”,无药可医。
那原该是天下最动人的名字,本该配与一杯清茶,或一壶佳酿,如今却偏偏是一种情伤之毒,专扼杀天下红颜的毒!
“锦瑟。”他低低唤了她一声,终究忍不住阖了眼。
不是没想过她遗情忘爱有多辛苦,却从未料,竟然有这么辛苦。
其实她远比锦言坚强。当初锦言便是受不住这种痛,最终将自己淹没在了王府花园那片池水之中,而锦瑟,却选了一条没有人能想到的路——既然情伤爱苦,那何不绝情绝爱?
可是却仍然是他,执意将她从那片幽绝的荒芜之地拉出,却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将她置于如今的绝境!
一个人,怎么可能犯下相同的错误两次?
“王爷?”海棠悄无声息地走进屋中,眼见苏墨的模样,心头忍不住一拧,上前在他身畔蹲了下来,“师兄没法子医治,不代表‘红颜’当真无药可医。这毒既出自仲离,何不往那里去寻找解药?”
许久,才闻得苏墨淡笑一声:“莫说仲离有没有解药,便是有,问谁要?宋恒吗?”
这正是海棠心中属意的人选,然而听苏墨口气却似无望,不由得道:“宋恒不是一向视锦瑟姑娘如亲妹吗?若真的有解药,他怎会见死不救?”
“那你可知,宋恒因何视锦瑟为亲妹?”
海棠一怔,脑中各种念头飞快地闪过,终究停留在一处。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开了口:“莫非……是因为锦言?”
她话音刚落,床榻上,锦瑟眉心忽然一动,苏墨尚在怔忡之间,她已经缓缓睁开眼来。
她看着坐在床边的他,心头大约是觉得温暖的,便伸出手来捏住了他的衣袖,又想对他笑,可是嘴角才略一动,下一瞬,蚀心之痛便以翻天覆地之势袭来!
苏墨坐着没有动,她一口血便呕在了他怀中,染得他一袭月白色锦袍如雪中红梅绽放,却是令人惊痛的颜色。
“王爷!”海棠忙的拉了苏墨一把,“你不能再呆在这里!她看见你只会让毒性更快发作,会加倍痛苦!”
苏墨身子僵直,被海棠用力一拉,才微微抽离,袖口处却一紧,低头看时,却是锦瑟仍紧紧拉住自己,不曾松开分毫。他不由得便挣开了海棠的手,重新回到床畔的位置,锦瑟的身子便偎了过来,双臂环绕,紧紧圈住他的腰。
“锦瑟……”
“不要走……”她声音喑哑颤抖,却似是用尽了全力,“你陪着我,不要走……”
哪怕蚀心之痛再难承受,也比不上过去五六年间她所承受的黑暗与孤独。如今终于能敞开心扉,才知道过去的日子有多难捱,能坦荡地面对世人有多轻松,能正大光明地爱他有多幸福。
从前,很多事情都不敢深想的时候,她只知道有些事情想多了会让自己痛,那种生不如死的痛会让自己死,所以她不敢触碰。可如今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和有些事情相比,一个“死”字,是何其微不足道!
“苏墨,对不起,对不起……”她紧紧抱着他,一声又一声地低泣,“我想跟你在一起……”
海棠站在苏墨身后,眼见他的手举起又放下,反反复复,竟不知该不该抱锦瑟的模样,心头终是不忍,转身走到门口,刚欲出去,却见管家站在门口,来回焦急地踱步。
见海棠从里面出来,管家忙上前,低低回了两句,海棠脸色微微一变,转身走回屋中:“王爷,梅月恒来了。”
锦瑟身子猛地一僵,苏墨察觉到她的惧意,心头一恸,终于坐回床榻边,反手将锦瑟拥进了怀中。
“不要见他,我不想见他!”她声音仍在发抖,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许是他终于将她抱住让她觉得心安,虽然蚀心之痛愈甚,她却反而觉得轻松。
“好,不见。”苏墨抚着她的发,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