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母没有把话讲完,因为看到儿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潘以伦说:“妈,也许一开始我是羡慕她,后来就不是了。我认识她有很多年了。”
潘母怔住了,她未曾从儿子的眼中看到过像今日这样坚决的坚定。
她曾为儿子的不思进取而心力交瘁,曾经她甚至认为儿子年少误入歧途,是对助人为乐英勇牺牲的丈夫的亵渎,因此对儿子生出过怨怼,她也曾为儿子的改过自新而欣喜,为儿子为了自己的病奔波忙碌而自责。
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此时此刻的儿子,这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早已不是她认为该抚养、该保护、该责骂、该疼惜的小儿子了。
她轻轻地难过喟叹:“以伦,原来你这么喜欢她。”
潘以伦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好看极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村里的老人就说过这个孩子长大了不比那些香港男明星长得差,后来,他念书了,念得又很优秀,还拿过“三好学生”。潘母不是没幻想过长大后学富五车功成名就一表人才的儿子有一天会带着他选择的女孩子组成新的家庭。
然而,生活自有它的崎岖之处。儿子很艰难地度过了他的青春期,也没有像正常的孩子那样顺利地念书升学,她忧虑他的将来,她害怕他过早的选择会拖累他的将来。
可潘以伦是这样坚定地与她谈这个话题,他是真心爱着那个女孩儿。
潘以伦垂下眼帘,不忍心见潘母的忧虑。
潘母默默端详着高大的儿子,她是默认了,默认了他的感情。这些年他很辛苦地力争上游,弥补他少年时的缺憾。然后,他遇到了他想要的幸福—潘母心酸地想,但是她仍需要讲。
“你瞧,你们面对困难根本无能为力。你这次赢还是靠了爸爸,爸爸是你的支柱,也是你的王牌。以伦,你是好孩子,你也有你的本事和实力。可是在这个社会上,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你左不靠人右不靠人,可是最后还是要靠别人。真正的麻烦,目前的你们是解决不了的。”
潘以伦对着母亲低下头来。
他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他和杨筱光之间的那道鸿沟是什么。
这才可怕。
他情不自禁地争取了很多,结果还是需要面对现实。
“千万别对女孩儿说,要她等你多少年。年轻人,变数太多,你不能让女孩儿等。”母亲就伏在他的肩头说这样的话。她很累了,经年的家庭负担,还有病痛,让她在疼痛里比任何人都清醒,“那样的女孩儿等不起,你,也给不起。”
母亲最后说:“做男人,应该能担当。适时的担当,比盲目的担当更重要。”
潘以伦从母亲的病房走出来的那一刹那,走廊里的灯一亮一暗,像比赛前舞台上的灯。前途在于他,是未卜的,他手里握着的是自己未知的未来。
而过去—杨筱光有多美好,他就有多泥泞。
他怎么忘得了她同他说她已经报警那一刻的眼神—那就是他们目前的距离。
他们只是芸芸众生里的男女,面对生活,分分钟要做出选择。然后,需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得担负起一切责任。
而他眼前的杨筱光仍是笑得那样傻气。
她为他们的关系的存续犹豫了多久?又挣扎了多久?她本就是简单的人,是他将她的生活造出那样多的烦恼。
潘以伦看着她说不出话。
杨筱光却嘻嘻一笑:“该说点儿什么?”她说,“以伦,你的很多故事,我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也被我给出卖了。以伦,你会赢的,可是我觉得你会不快乐的。”
潘以伦只是瞧着她,多瞧一会儿也是好的。
半年的相处,她能了解自己多少?原来她对他的了解,是远在自己的预料以外的。他进入了她的世界,却一点一点磨蚀了她天生的快乐。
他说:“我本来都做好了准备的,想好了怎么认真安排这一场感情。我以为自己是万能的,现在看来是高看我自己了。”
天色寸寸暗淡,杨筱光和潘以伦的脸也暗淡在暮色中。
他们都有这样的共识,这样的共识承认起来,却并不容易。
杨筱光的笑不由得收了,鼻子一酸,眼睛立刻迷蒙。她低下了头。
“杨筱光,该说对不起的那个应该是我。”潘以伦的声音哑了,“我让你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我实在是糟糕,不应该拖人下水。”
杨筱光用手背支撑着额头,额头凉凉的,手背也凉凉的,温暖不起来:“不过一瞬间,已经翻天覆地,事情竟然这样复杂。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甚至还没有怎么样,却已经这样了!”
后来,杨筱光就仰躺在潘以伦的腿上,两人望着窗外的星空。繁星点点,着实热闹。
他们似乎是什么都不愿意多想了,又都在想着些什么。
杨筱光想,一般小言里,女主角应当是遇到发达后的男主角,这样烦恼会比较少,即使有也是作者洒的狗血。可是偏偏生活不这样演,小说照进现实,完全谢绝缠绵,一刻半刻,就要宣布现实的残酷。
潘以伦俯身轻轻地亲吻她。
她说:“以伦,我做了让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孔,他说:“如果是这样,说明我做得不够好,才会让你为我担心。”
他说:“杨筱光,我们以后就开一间面包房,或者奶茶铺。”
“我愿意做个体户。”
她原本已经打算在他比赛后筹划他们的将来,可是人生的无情雨,总比希望来得要快。他们都懦弱。